跌跌撞撞了半路,后脑勺无数次撞到厢板上,路也凹凸不平,快要将人颠散了。
然而他还没下车,便觉得双腿有些发软,起身时也站不太稳。
“呼……”裴瓒舒一口气,弯身扶住车门,向帘子外探着手,妄图有个机灵的仆从能来扶住他。
如他所料,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攥住。
裴瓒刚想借一借对方的力气,可人还没出去,就察觉到对方在摩挲自己的手背。
谁的仆从如此大胆?
裴瓒想抽回手,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他又有些头晕目眩的,一时站不稳,只能任由对方攥着。
“你——”
“小裴哥哥。”沈濯站在车下,柔和地笑着。
许是傍晚光线不明,衬得沈濯也不似以往那般棱角凌厉,又或是他散了头发,只做寻常装扮,少了些尊贵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像个俊秀的闲散少爷,也让裴瓒觉得舒缓。
不管怎么样,乍见沈濯的第一眼,裴瓒心里地郁结便都解开了。
迎着对方的笑意,他也浅浅地雀跃着。
“你怎么会在这?我以为殿下不会有所动作呢……”裴瓒盯着对方的脸,纵容那夜的梦境已经不清晰了,可是他仍有些心悸,再三确认沈濯无事,他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没有连累到你。”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我之间怎么会有连累。”
裴瓒难得不反驳,低着头微微一笑,视线移到沈濯的肩上,他又问道:“伤口还好吗?我问鄂鸿先生要了些治刀伤的粉末……”
说着,裴瓒就要松开沈濯的手,去怀里摸那药瓶。
沈濯说道:“不必了,类似的药粉,流雪已经给我用过了。”
“可这是先生刚配制的,用的也是宫中顶好的药材,药效说不定更好些……”
“都是差不多的。”沈濯忍不住打断他,“难道你就不想问问,魏显的事情吗?我与他在清源道观中说了什么,他才会自戕。”
沈濯原以为,裴瓒会很在意这事。
毕竟算是他执意要去道观的,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结局,害得清源道观的线索又断了。
想来这事传进宫里时,裴瓒也正是焦头烂额。
可现如今,裴瓒摇摇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死于不死,本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更何况,陛下说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轮到沈濯惊讶了。
“倒也不是完全终结,陛下仍有要追查下去的心思,只是为了明怀文……陛下也不愿意将他牵扯其中,有意保全,才说是结束了,我却还是要去查的。”
裴瓒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就将最根本的原因告诉了沈濯。
反正那俩人的事,于这个好外甥而言,也不是什么闻所未闻的秘密了。
“未免……也太纵容他了吧。”
就连沈濯都会觉得他的皇舅舅疯了,为了一个皮相略微姣好些的男人,居然连这种危及性命的大事都放过了。
那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不能为了这人放过的吗?
只怕就算是明天北境的大军压境,明怀文说一声开城门,他的皇舅舅也不会犹豫吧。
“没办法,陛下执意如此。”
裴瓒叹气摇头,满脸惋惜,却丝毫不提自己伪造毒药蒙骗中宫的事情。
沈濯看着他的神情,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忽而说道:“不过,皇舅舅如此行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嘛。”
“你能理解?”裴瓒挑眉看他。
“也许吧。”沈濯微微低头,说话间靠近了裴瓒,“只是辛苦小裴哥哥了。”
“身为人臣,分内之事而已。”
“小裴哥哥忠良,是我小肚鸡肠了……”沈濯微微低头,不知不觉间,距离越发近了,“道观的事情未了,我不好去抛头露面,你也可在庄子里暂停几日,不必着急去做什么。”
“也不能太过放纵。”
裴瓒这话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他察觉到,与沈濯的距离已经越过了分寸,念及这还是在红玉庄之外,便微微向后躲闪。
可是沈濯越靠越近,薄唇近在咫尺,呼吸也交织着。
甚至,鼻尖都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流滑过,裴瓒就算是心里还有些羞耻,妄图躲远,身体却也不听使唤了。
面前的沈濯微合眼皮,距离也在拉近。
终于,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裴瓒轻轻一啄,像啄食的鸟儿一般飞快远离了,可短暂的离开几寸后,便被重新拉了回去。
还在街上就如此亲密了……
被人瞧见了可怎么是好?
虽说这是在红玉庄,乡道上来往的人少,里外都是信得过的仆从,可是当街吻着,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第140章 家宴
裴瓒一个劲地往后缩着, 试图躲避沈濯,但他每往后退一寸,沈濯就穷追不舍地黏上去, 勾着他的唇齿,又揽住他的腰,让他跑也没地方跑。
得了片刻的喘息,他佯装嗔怒,轻拍沈濯的肩:“快放开我, 有人。”
“嘶——”
好巧不巧, 拍得正是沈濯受伤的那里。
听到沈濯冷嘶一声, 他顿时慌了神,心跟着揪起来, 急忙嘘声问着:“又疼了……”
开口说话的瞬间, 便又被人乘机而入, 唇齿纠缠,裴瓒明白了这是沈濯的小心思,被捏紧了的手也不安分地挣扎着。
未等他真有什么大动作,突然身体悬空。
片刻后, 他被放在马车的前梁上,脖颈后多了只安抚他的手。
指尖捏过后颈的皮肉,带着丝丝凉意向上游走, 插入发丝当中,啪嗒一声, 官帽应声而落, 激起些许尘土。
裴瓒紧闭着眼,眼皮轻颤。
他指尖勾住沈濯的肩膀,想要牢牢地拥住, 却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再压到伤口。
“咳!!!”
突兀的一声咳嗽,吓得裴瓒即刻清醒了。
方才说的有人,不过是为了让沈濯安分些,他也没想到,在看不见的那道门里,真的冒出来几道熟悉的人影。
他一把推开身前的沈濯,越过身前人的肩膀,余光扫到红玉庄门前多了几人。
被当场抓包,裴瓒顿时涨红了脸。
明知道门前人是谁,也清楚他必须要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可是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脸,只得攥着沈濯的前襟,瑟缩着,假装对方看不见自己。
“哈,小裴哥哥,都被看见了呢。”沈濯贴在裴瓒耳边低语。
“你闭嘴!”裴瓒细声叱他。
局面就这么僵持着。
特意寻到庄外的长公主也没想到能撞见这么一出好戏,被身旁女官搀扶着,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俩人,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还是她身边的女官清了清嗓子,拔高语调开口解围:“大人既来了,便进到庄子里吧。”
裴瓒还没应声,听到长公主一道意味不明的轻哼,一阵环佩叮咚后,余光里的几人才隐到了门后。
他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开,狠狠地剜沈濯一眼。
“小裴哥哥,这么快就翻脸?”
“起开!”裴瓒顶着微红的脸,低头整理被揉皱的衣襟,一弯腰将落在地上的官帽捡起,拍拍灰,托在手上。
沈濯心情大好,被哈了几声,也还是笑嘻嘻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庄子里,各自的表情却相差甚远,沈濯自始至终一副乐得没边的不正经模样,裴瓒却低着头,每见到一人,无论对方是谁,他都将头埋得更低些,快走到内院时,俨然是一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鸵鸟,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沙子里。
裴瓒看着明晃晃的内院,隐约能瞧见几道方才的身影。在宫中大杀四方,逼着皇帝都没话说的裴少卿,在此刻突然怯场。
裴瓒往后退了几步,眼里晦暗,直到后背抵上了沈濯,他才讪讪说道:“面见殿下,我这身衣裳不合适,要不然我去换了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