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青阳的视线也落到他身上, 先是泛红的脸颊,再是斑驳的脖颈,微微敞开的里衣领口内, 还能看见红粉不一的皮肤。
青阳稳重,只当没看见,直接绕进屋里。
沈濯意识到过会儿可能会挨骂,便悻悻地低着头跟进去,从衣架上取下他提前选好的衣裳,率先给人披好:“你不用着急的,昨夜休息的晚,不妨再睡会?”
裴瓒白了他一眼,对着青阳道:“殿下一早来请,想必是有要事。”
青阳:“殿下说,她不在庄中久住,正午前便要回去了,有些话要同大人细说,所以才一早就命奴婢来打搅。”
“殿下有话要说?”
裴瓒有些摸不清现状。
宫中之事,长公主多半也都清楚,处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问的,绝对不是“他在宫里干了什么”这么简单。
应当是别的……譬如,皇帝宠爱臣子,到了性命枉顾的地步,他会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裴瓒心里已有答案,但不能对着长公主明说,毕竟,他也很难保证,长公主不是始作俑者,不是坐享其成的推手。
就他眼下掌握的一切来说,长公主并不是那么可疑。
可偏偏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便显得,哪怕桩桩件件都与长公主无关,可长公主也是真真切切的身在其中了。
而这整个局,很明显还有很多裴瓒没弄清的地方,他总觉得,在明怀文和那些戏班之间存在着一个关键人物,而这个关键之人又与长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立场鲜明的三个点,总要有个中心才对。
闭目沉思间,青阳已经为他梳好了头发。
不是他平时的那种全部挽在发顶,需配着官帽的发型,而是同沈濯类似,只用竹簪挽了缕头发,剩下大半墨丝都垂散着。
加上沈濯为他选得衣裳,终于摒弃了沈濯自己所钟爱的艳丽颜色,换回了那清雅的,就连衣摆上的装饰都不多,只有几道银线绣竹,衬得整个人雅致清秀,不似俗景。
不像经历了官场上起起伏伏的少卿,反倒像个山乡里的教书先生。
难得出来见见世面,却觉着世面不过如此。
“拜见殿下。”
长公主微微抬手,让他起身,斜着眸子一扫,继而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绢花。
她今日装扮得隆重,比平日里那份华贵还多了些威严,瞧起来,是准备要去见什么郑重的人。
“红玉庄处在荒郊,多生杂虫,昨夜可扰了少卿?”
这话说得裴瓒脸红。
寒冬腊月,哪有什么杂虫,分明是听见了些碎语闲言,又瞥见了些暧昧痕迹,这才如此说道。
“不曾受扰。”裴瓒硬着头皮说,“倒是殿下眼下乌青,像是没休息好。”
“本宫终不似少卿。”
长公主拖长了语调,在说裴瓒有许多人尽心尽力地帮着,而她不同,身为京都城里的贵人,实在算不上清闲。
“贵人自然是事多。”裴瓒像是想起什么,垂下去的手再度拢起来,“沈濯一事,多谢殿下。”
“沈濯?”长公主对着他眯起了眼睛,宛如一条潜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了梦寐以求的猎物,“他是本宫的儿子,本宫自然要救。”
裴瓒略微低了低头,是觉得这话不对。
“哼!”长公主卸了那副温良的皮囊,斜着眼扫他,“少卿大人既然知晓,那便欠本宫一个人情了。”
沈濯是她的儿子不假。
可她本没有要搭救的心思。
于长公主而言,沈濯在京都里,若是没有约束,非但不会成为她的助力,反而会给她添乱。
与其说是等着沈濯自己出去,不如她送个顺水人情。
于是,她专门递了旨意,让人把沈濯放出来——她要裴瓒承她的人情,松松手,漏过些不起眼的杂鱼。
裴瓒也想到了这些,此时此刻,长公主的话钻进耳朵里,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如玉的指尖敲击着桌面,长公主问道:“本宫听了近些时日,宫里发生的事,思来想去,仍是好奇,少卿为何会怀疑到那杂耍班子身上。”
绿藓一事,长公主并非不知道实情。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频繁地去往城西道观。
“自然是因为他们来自北境,形迹可疑。”
“……”长公主不信,“就这是这样?”
“自然不止。”
屋里没有他人,裴瓒也撂了礼数,兀自坐在了案几旁,端起一盏清茶,说道:“身份可疑,但是并非完全与此事有联系,又事关陛下,微臣岂敢草率行事,自然是另有他因。”
“本宫耐心有限,少卿最好直言。”
裴瓒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问:“敢问殿下,是否早已察觉清远道观里的人无法掌控了呢?”
他一语道出要害,让人愣了片刻。
清源道观是盛阳侯府捐钱修建的,但是现如今长公主府与盛阳侯府是一家,长公主身为主母,自然要对家里的产业有所考察,而那清源道观本也没什么,只是略去了几次后,让人心里生疑。
道馆里的人,不只是裴瓒所说的那般无法掌控,那整个道观,里里外外,没有可信的人,而且一个个身份不明,形迹可疑。
察觉此事之后,长公主多番清洗,借着翻修的名义,替换掉了一些人手,可她无论怎么做,都觉得起不到什么作用。
直到她派了些暗哨去……
“魏显才是最大的问题。”
裴瓒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点点画画,将“魏显”二字直截了当地写出来,但他随手一抹,又将此人的名字涂掉了,“但也只是局限于道观之中。”
裴瓒一直在思考,长公主在整件事里充当的角色。
她瞧起来事事相关,但是仔细一查,却又处处明了,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长公主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参与进来。
而眼下,裴瓒有了新的想法——
那便是长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有筹划此事,她也是在发现魏显的身份之后,顺水推舟地掺和进来。
既在推动,也在搅局。
裴瓒殷切地盯着长公主,问道:“殿下今日是要去见那魏显的主子吗?”
长公主不语,心思却悄然暴露。
裴瓒似是不在意地轻松一笑,接着便说道:“微臣僭越了,怎么敢问殿下行踪。”
“继续说。”
“魏显私下养了些绿藓,经由那只杂耍班子送入宫中……”裴瓒眼神微暗,“微臣不敢妄言,起先也只是怀疑,奈何明大人太心急,刀架在沈濯的脖子上,我也不得不贸然出手。”
魏显死得实在出乎意料。
同他们在义庄擒来的二人一样,本不是非死不可的,却都像是在表决心一般,争先恐后地去死。
还附带着栽赃陷害。
至于那只杂耍班子,裴瓒也并无十分的把握,那支来自异乡的曲子,不过引发了他零星的思绪,还不至于让裴瓒往下论断。
只是处在当时的节骨眼上,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放过,特别是这种不明不白、突然出现的“外人”。
裴瓒没有直接打着绿藓的名义去查,而是请了中宫,编织了个不着调的理由,大肆搜宫。
栽赃的事情他也会做。
药性不明的粉末扔在妆匣里,是不是罪魁祸首就已经不重要了……
听完这些,长公主心里堵了口气。
这种感觉实在熟悉。
她本以为裴瓒还像第一次见着时那般纯粹,那般刚直,可是和某些人混久了,下三滥的伎俩要多少有多少,真不知道是被带坏了,还是本性就是如此。
长公主凝视着裴瓒的脸,她还记着这人第一次到访长公主府时拘谨的模样,现在瞧瞧,已是大不相同。
“宫中也从那杂耍班子上查了些东西,不过,微臣仍有一事不明……”
“魏显背后之人,本宫也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