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要上早朝?”
“哪有那么勤政。”沈濯摇摇头,“朝中岁宴,定在了三日后。”
确实到岁末了,虽然还有段时间,但是这宴饮提前些日子举办,才不至于跟要事冲突了。
而这朝中岁宴更是历朝历代的老规矩了,几乎每年到了腊月,都要挑个日子宴请群臣,微末的小官于衙门里聚会,那些有名有姓的,或是被皇帝视为心腹的,则会直接邀到宫里于皇帝同席。
沈濯说岁宴已经定下来了,那大概皇帝也会出席吧。
第149章 岁宴 冬夜,风吹如抽丝。
冬夜, 风吹如抽丝。
今夜宵禁之后,中街并不似往常那般冷清,不少酒楼张灯结彩, 尚在街上就能听见楼中的热闹动静。
这是托了宫中岁宴的福。
大周自建朝伊始,每到岁末便要宴请群臣,渐渐的,民间也习了去。
特别是在京都城里,岁宴的消息传出来, 贵人家的马车伴着香风, 一辆辆地驶进宫门, 而在民间酒楼里,忙活了一整年的小厮伙计也与掌柜老板同席。
“可都准备好了?”
裴瓒将绦带系好, 摆正腰间玉环, 又重新抚了一遍流苏, 与身旁同样红袍锦衣的沈濯并立,通身浑然天成的淡泊气质,让他并不逊色于身身旁的人。
沈濯看着铜镜里的人,如珠如玉, 情不自禁地勾了唇角,只顾着把手往人的腰上搭,也没听见裴瓒方才问的话。
裴瓒猛得拍开他的手, 呵斥着:“问你话呢!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没?”
沈濯低声道:“一早就送进宫里去了。”
“那便好。”
话音落下, 沈濯抿起了嘴唇, 而裴瓒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眼神里飘过的一丝摇摆,继续整理着身上杂七杂八的配饰。
只见他突然将一串鎏金银香囊摘下来:“这不是你的吗?怎么又挂到我的腰带上了?”
沈濯接过去,轻摇几下, 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含混说道:“放错了吧……”
“你怎么了?”裴瓒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沈濯咬咬嘴唇:“岁宴是大事,到场的不止是朝中群臣,还有太后和一干后妃,你当真要在这时候将那对母女送到皇帝面前?”
“怎么?”裴瓒挑眉,“怕落了陛下的面子?”
没几个人知道那对母女的存在,倘若他们在岁宴上表明身份,那绝对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到时候无论皇帝追不追究,明怀文都要颜面扫地。
而明怀文受辱,自然皇帝也会感同身受。
“这倒不是,主要是皇祖母也在。”沈濯从身后圈住裴瓒,下巴垫着对方的肩头,嘟囔着,“我在宫中多年,见得最多的,就是皇祖母了,你可要知道,无皇子傍身,却能在后宫中厮杀出来的女人,绝对不会是等闲之辈。”
当今的太后只有长公主一个女儿,与皇帝也只是抚养的关系,而非亲生。
没有能够继承大统的儿子,却依旧登上太后宝座,这样的女人,不用沈濯提醒,裴瓒也能猜到她的厉害。
如果他真的在今夜让明怀文颜面扫地,把皇室那点众所周知的秘密公之于众,让皇帝面上无光,且不说皇帝会不会把他怎么样,只太后这一关就过不了。
“裴瓒,你不会乱来对吧?”沈濯贴着他的颈侧蹭蹭。
裴瓒先前并没有向沈濯说明他的用意,把那对母女安排进宫,也是他逼着沈濯去做的,前因后果,谁也没告诉……
不,他是知会过那位“谢夫人”的。
“我们该走了。”
按理说,以沈濯的身份地位,裴瓒是万万够不上的,哪怕是整个裴家一起压上,也没有同行的机会。
奈何沈濯脸皮厚,弃了盛阳侯府那边,对着裴瓒死缠烂打,非要乘他家的马车同去。
就连到了宫里,也是不顾身份,跟末席的裴瓒一起挤着。
正席的位置空着,太后,皇帝和后妃都还没到场,侧边的首位倒是来得挺早。
只见长公主安坐在群臣之前,时不时地跟前来祝酒的大臣攀谈几句,言笑之间,尽显雍容姿态。
而裴瓒这里就冷清多了。
周遭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看出来裴瓒这些时日遇冷,从前上赶着巴结的,现如今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凑到眼前。
幸好裴瓒身旁坐着沈濯,也不觉得寂寞。
……或许,还有些吵闹。
沈濯时不时地打量周围几眼,看准了某个倒霉的官员,就贴到裴瓒耳边,喋喋不休地讲起那人的绯闻八卦。
裴瓒偶尔听上一句,敷衍着笑笑,心里却在盘算别的,目光也始终黏在那金丝楠木的案几上,盯着琉璃樽中琥珀色的液体里,倒影着的那抹摇晃不止的烛火。
“还有礼部的常大人,惧内得很,前些日子到酒楼跟同僚喝得酩酊大醉,结果被他夫人抓了现成,一边跑一边哭……”
“嗯嗯——”
“你有没有在听?”沈濯探到他面前去质问。
裴瓒干脆装都不装了,手指抵在烛台下,指着烛台投落到案几上的影子,轻轻挪动些许,描摹时间的痕迹,说道:“陛下怎么还不来呢?”
沈濯向四周扫了一圈,心中早已了然:“或许是被谁绊住脚了吧?”
裴瓒眼神空洞,对鱼贯而入的舞姬视而不见,满桌子的美酒佳肴也提不起他的兴致,直到隔着窗户明纸瞥见了殿外影影绰绰的灯火,他才猛地转头向殿外看去。
不等他瞄清来人到底是何身份,就听见了一声尖锐的高喊:“陛下驾到——”
顿时,殿内一片窸窣。
群臣齐刷刷地起身行礼,角落里的侍从和摆弄姿态的舞姬也纷纷停下来,面向着走进殿内的那抹明黄色身影叩首问安。
裴瓒一时恍惚,匆忙起身。
上次的宫中宴席,他尚是不明所以被卷进来的无辜人,现在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境遇已然大不相同。
再看见那到明黄色的身影,心里没有仿徨惊颤,而是如一潭寂静死水。
“免礼……”
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掷地有声,听起来有些孱弱,宛如秋冬时节仍在枝上摇摆的残叶,略微有风吹过,就会摇摆着坠落。
裴瓒起身,处在人群之后抬起了头。
他心里一惊,凝视着皇帝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从他被赶出宫到现在,也没有过去多久,怎么皇帝竟变得如此憔悴!眼神滞涩无光,面容枯槁,就连嘴唇都隐隐泛着白色,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死气。
再看看陪同着皇帝一同落座的皇后,三十岁的年华,宛若一朵盛放的牡丹。
裴瓒向别处瞧了瞧,没见到想见的身影,不由得对着沈濯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可巧,沈濯也不知道明怀文的去向。
宫里的眼线只说皇帝的身体越发差了,却也没说明怀文怎么样了,沈濯同样疑惑,怀疑是暗线出了纰漏,但他还没能跟裴瓒低语几句,皇帝的目光投了过来。
“沈濯——”声音比方才略高些,但依旧透着股萎靡不振的感觉,“何不坐到你母亲身边?”
皇帝这话一出,窃窃私语的嘁喳声顿时止住了,许多人的目光一起投过来,只是更多人看的并非沈濯,而是旁边的裴瓒。
此次宴席,既是遍邀群臣,那也不好冷落了群臣的妻室子女。
凡是成家立业的大臣,他们的夫人孩子必定会在同席坐着,而沈濯的父母俱在,理应跟着长公主与盛阳侯,可他偏生坐在了裴瓒妻室的位子上。
此时此刻,裴瓒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心里清楚,皇帝对他们的事早有耳闻,这时候说出来,是故意要他难堪。
然而,有的人不这么以为。
只见沈濯微微侧头,暧昧不清地哼笑一声,落到裴瓒耳朵里酥酥麻麻的,当然,除了他也没人听见这声笑。
沈濯笑完,直接攥着了裴瓒手,拉着他一同再度行礼,可话还说出口,前方的长公主突然端起酒杯,语气柔和:“皇弟,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吧,咱们这些老人何必插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