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争扎地越来越激烈,嘴里叽里咕噜地声音也越来越大,可他所说的话依旧没有逻辑,只是将毫无关联的字词拼接,然后呼喊,嘶吼,直到他尖叫一声,从噩梦里惊醒。
聚焦着数道目光,裴瓒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呆愣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盯着手中的抹额,久久不能回神。
陈欲晓想喊他,被太医拦了下来。
而在旁边一侧,鄂鸿悄无声息地抽出裴瓒的手腕搭脉。
对于裴瓒身上出现的怪异情况,终于有了些蛛丝马迹可寻——鄂鸿微微蹙眉,在起身离开的一时间,看向了沈濯,示意他一同出去。
“公子,您之前提过,少卿心思沉重,恐有郁结,老朽无能,当时诊不出任何病症,所谓心疾也无从依据,可现如今倒是应了公子的话。”鄂鸿缓缓地事实将说出来,“只是尚有一事不明。”
“你说。”沈濯双手背在身后,暗暗攥拳,不知不觉间神色沉了下来。
“凡是病症,皆有所起,心疾亦是如此,可是少卿……”
沈濯抬抬手,打断了鄂鸿的猜测。
裴瓒的心病到底是什么,沈濯有过很多猜测,是皇帝给的压力太大,在日积月累下压垮了他,还是京都城里频发的糟心事太多,让他力不从心?
亦或是他的穷追不舍,让裴瓒觉得透不过气……
凡此种种,沈濯都细细地推敲过。
可无论哪一种设想,都没办法说服沈濯。
他并不觉得裴瓒是如此脆弱的人,会向此等琐碎的事情低头,真正困扰裴瓒的,一定是更为重要的,更加刻骨铭心的。
站在风口,几分凉意从心底悄然滋生。
沈濯紧攥着拳头,惶恐的念头却如同悄无声息夺人性命的毒蛇,沿着他颤抖的身躯,缓缓地向上攀升,
他抬头看了眼墙角跃动的鸟雀,合该是煦暖春日,料峭的寒意却遍及周身。
风如冰刃,带着残冬未尽的凛冽划过他的心间,偶尔听见屋里传出来的细碎声响,才将他飘荡的心思扯回。
屋内,裴瓒似乎恢复了些精神。
神态自若地回应着几人的话,不管是医师的问询,还是其他几人的闲谈,裴瓒都应答如流,全然不见方才的呆滞。
甚至,说话时神采奕奕,不像是半个时辰前还昏迷不醒的病人。
脚步停在房门处,沈濯没有迈进去,他凝眉注视着不远处的人,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可是熟悉的感觉再度拢上心头——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裴瓒。
从前如此,现在更是。
他与裴瓒,互为镜花水月,虚无缥缈,难以碰触,哪怕身体上的接触再怎么亲密无间,也永远地隔绝着。
第159章 外邦人
“中正街以西, 三巷的宅子为质子府……”
“这是不是地方太小了?”
“他一个敌国质子还想要多宽敞?”
大军还朝后,敌国质子在不日之后就要随着押送的队伍抵达大周,而质子的安置问题, 被全权下放给了鸿胪寺,交到了鸿胪寺卿的手里。
对此,皇帝一概不过问,只等着他们商议之后将折子递送上去。
此时,整个鸿胪寺里最能说得上话的几人处在狭窄的书房里议事, 但是往往没说几句就要争执起来, 拿不定主意。
为了一点小事, 反复争吵,让人头疼。
这事说大不大, 不过是给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寻一个能入眼的住处。
说小也不小, 关系到两国邦交与大周的脸面……虽说两军方才休战, 却也不能不顾及以后。
办得过于奢华,对敌国质子礼遇有加,且不说皇帝喜不喜,光是百姓的悠悠之口就无法应对, 更别说对不对得起边疆厮杀的战士;可若是故意苛待,将人随意安置了,则显得他们大周没有容人的度量, 连区区一个被抛弃的质子都容不下。
皇帝没有指示,没人猜的透他的心思。
在场的几人为着对立的说法, 各执一词, 争不出高下,唯独身体还有些抱恙的裴瓒一声不吭在下方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鸿胪寺卿郑徐之问道:“裴少卿可有想法?”
顶头上司发话了, 裴瓒也不敢再默不作声地装哑巴,略微思索后,便说道:“安置质子一事,无需过度铺张,但也不能失了体面,该有的规制不能克扣,但是这位置是由咱们说得算的。”
他的话留了一半,引着郑徐之往下想。
而对方捋着稀疏的胡须,双眼半眯着,盯着京都城内的街巷图好了许久,才说道:“城西这几处宅子不错。”
他抬手,虚虚地指点着,大致画了个范围,叫别人一眼便能看出,那里都是些偏僻冷清却宽敞的宅子,除了烧香拜佛的车马路过,平日里少有人到。
无论是走街串巷的小贩还是无所事事的浪客,都很少有人过去。
如果质子有闲心玩乐,还要走很远才行。
不过,那几处虽然冷清,可景色不错,临近城西的矮山,有不少寺庙道观,许多人家圈了地修筑园林,甚至还有大片的藕塘,一到夏日半池荷花半池青叶,倒也别致。
这样的地方用来安置身份特殊的质子确实是上上选。
虽然旁的几人还有异议,可郑徐之似乎拍定了地点,替着裴瓒舌战群儒,说尽了这地的好处。
而裴瓒选择城西,却还要别的原因。
位置冷清偏僻,不便交际,便是其一。
毕竟,裴瓒知道这位质子的狼子野心。他不敢贸然地把人放进那些达官贵人的窝里,让对方自由活动,只能以自己的能力,最大限度地给人添堵
位置偏远些,虽还是阻挡不了质子妄图搅弄大周安宁的心思,可至少能略微限制对方的行动。
特别是处在这样冷清的环境里,再加上暗处的严加看管,还真能困住对方一时。
其二,便是临近城西道观了。
裴瓒没有万全的把握去判定与长公主来往密切的人到底是谁,他做了很多选择,推敲无数人选,还是难以落下定论,自然,这位质子也在怀疑之列。
而他故意把人放在离道观这么近的地方,就是要瞧瞧这人跟长公主究竟有没有来往。
放虎归山,才可一网擒之。
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总会有约谈见面的时候,偏生被安置的地方如此偏僻,如若前往城中,不仅是舍近求远,还有行踪泄露的风险,可若是就近前去道观,那就方便多了。
更何况,清源道观还是长公主的地盘。
裴瓒在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假设,然而他觉得自己手里还差一批人手——用来监视质子的人手。
这些人他自然能问沈濯借。
他若开口,沈濯不会不给,但这样一来,却也是将风险交了出去……
谁能保证沈濯不会背着他搞些小动作呢。
想着想着,裴瓒觉得胸闷,掩着唇角轻咳了几声,见着吸引来旁人的目光,裴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大人,不知可准备好了人马提前安排在住所周围,以护质子周全?”
“这是自然。”郑徐之沉着地看着他,眼里有些寻常人看不懂的深意,“是陈小将军在安排此事。”
裴瓒明白,提前安排好的人必然不会是保护质子这么简单,多半还是监视为主。
而这人选……陈小将军,陈遇晚?
裴瓒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有些膈应,对于陈家兄妹的事,他虽不介意了,但是要去重新接触一位“旧友”,不免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罢了,硬着头皮上吧。
陈欲晓是爽朗直快的人,她的哥哥应当不会难缠到哪去。
直言来意,理清要害,相信他不会拒绝。
听他们又争执起别的,裴瓒心里有想法,却插不上话,不过那也多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无需太过在意。
坐在太师椅上,裴瓒微微地向后靠着,胸闷的不适感略有缓解。
脑海中这位质子在原书中的所作所为一闪而过,让裴瓒警觉,他还要循着对方的步履另外做些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