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独自闷声思考,无人理会他的沉默。
而众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想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露脸机会。
待到这场议事商量了七七八八,彼此争得面红耳赤,可是议事结束,诸位又都恢复了那人淡如菊,友爱互敬的模样。
裴瓒对此未置一词。
随在众人身后离开鸿胪寺,一出门便看见了等候已久的韩苏。
对方提着斗篷,小跑上前。
裴瓒向周围瞧了几眼,问道:“沈濯现如今在哪?”
韩苏略做停顿,系好绳带之后才说:“少爷前脚出门,世子爷后脚便走了,没说去处,只瞧着大概是城外的方向。”
城外?这是要去哪?
自从裴瓒身体抱恙,却又不得不回京常住后,沈濯便死皮赖脸地住在裴宅里。
对此,长公主自然也是知情的。
甚至,不光知情,还多番地邀约裴母前去说话,席间的内容裴瓒不得而知,只是知道似乎没有人反对沈濯如此行事。
裴瓒没心思管,更管不了。
顾及裴父裴母,暂时忍让,免得再触怒了谁,惹得全家不痛快。
幸好沈濯为了他的病症,这段时间还算是安分,偶尔外出寻医问药,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还算让裴瓒省心。
“还有些公务没处理,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了。”半只脚踩到马车里,裴瓒又退了回来,将搁到韩苏手里的令牌拿回来,吩咐完之后,转身回了府衙里,徒留韩苏一个人在门外不知所措。
进到府衙里,裴瓒没有停留,穿过庭院,径直地往侧门的方向走,什么公务都只是他找的借口。
他想去找沈濯,探探口风。
只是不太清楚对方的去向,打算先往玉清楼走一遭,不管沈濯在不在,只要他露面了,沈濯也会得到消息,快些赶回来。
他将沈濯摸得透彻。
不必过多言语,便清楚对方的心思,但是他没有预料到,沈濯此刻就在玉清楼当中。
拨开层叠的纱帘珠串,却没瞧见多少人,偶尔有经过的小姑娘,也是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他却叫不出名字。
玉清楼过于安静了。
对此,裴瓒并没有寻人来问个清楚,而是直接进了后院,瞧了眼沈濯停放在此的马车——车厢是打开的,木轮上也压着新泥,说不定人刚回来。
见状裴瓒提着衣袍,快步往楼上走去。
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裴瓒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随着他的动作,脚下传来嘣嘣的踩踏声,而他的心跳与随之同频……
“吱吆——”
先裴瓒一步,房门被沈濯打开了。
“怎么突然来这里了?”沈濯笑眯眯地拉住裴瓒的手,似是瞧出裴瓒的不对劲,嘘寒问暖地说道,“天气还有些凉,若是有事,让韩苏来找我就好,何必自己跑来?”
裴瓒没有吭声,视线越过沈濯,直直地看向屋里那人。
察觉到他的视线,沈濯介绍道:“这是我为你找来的医师,虽是外邦人,但是极其擅长治愈心疾,寻了许久,今日才将人接来。”
“我没病。”裴瓒抿着嘴唇,身体僵硬地走进去,看了对方一眼,问道,“敢问先生尊名?”
“阿察尔。”
对方虽然长得金发碧眼,可大周话说得很好,听不出半分怪异。
但,这就是最怪异的地方。
大周地域辽阔,名医那么多,非要找一个外邦人吗?而且,沈濯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提早编排好的说辞。
裴瓒下意识地想拿出扳指,探一探这位阿察尔的身份,可碍于沈濯就在身旁,他不好动作,只好沉默地走到桌旁坐下。
本不想应着对方把脉的举动,可他一抬头,竟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来。
第160章 过招 沈濯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沈濯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在许多地方都有体现, 比如说,沈濯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也有长公主的基因在, 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明显更加优越,特别是过白的肤色,在寻常的光线下,还会有几分非人的灰白感,不同于普通的大周百姓那样健康的白。
以及, 比寻常人更高大的身材, 蜷曲的发尾, 诸如此类,都算是北境血脉的印证。
只是沈濯在大周待久了, 饮食习惯改变了血脉所表现的特征, 平日里也会刻意地去遮掩, 让他处在大周百姓之中,也并没有很突兀,走在街上,会吸引旁人格外注意, 却不会引人疑虑。
然而,眼前突然出现一位灰蓝眼睛的外邦人,一切便都明显了起来。
两人并肩站着, 身高差不多,肤色也相差不大, 长相虽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可一眼瞧上去,竟有几分血脉同源的相似感,一眼就会认出, 他们并非生于本地。
“瞧什么呢?”沈濯留意到他打量的视线,特意拽了凳子坐到沈濯身边。
裴瓒摇摇头,眼神向下一扫,落到沈濯的嘴唇上,他略微一顿,坏心思悄然诞生。
看着裴瓒不明所以地笑着,沈濯疑惑地摸了摸唇角,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手还没有撤走,唇上便抵了一片柔软。
虽只有轻轻一啄,但还是令沈濯感到意外——
裴瓒什么时候如此大胆了,当着陌生人的面,居然还会亲他?
沈濯眼里的雀跃一闪而过,还不等说上什么,就感觉到了些许在他们二人之外阴冷的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揽住靠过来的裴瓒,转头看向阿察尔,强压着嘴角,只留给对方平淡的笑意:“他近些时日身体抱恙,格外粘人,瞧见医师在此,怕是有些不高兴了。”
“那便改日再来。”阿察尔冷淡说道。
没说上几句话,阿察尔便起了身,铁青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大有谁都拦不下的架势。
裴瓒感觉肩上的力道松了,似乎有人要起身相送。
他不禁心生疑惑,沈濯还有如此懂事知礼的时候?
一位小小的医师,沈濯还会亲自出门送别?
裴瓒用余光盯着那人的动作。
阿察尔那一身刻意穿着的大周服饰就不提了,毕竟,外邦人现身大周京都,总是要做些改变的,可是他身为医师,却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连个随身药箱都没有,当真是请来瞧病的嘛!
裴瓒不动声色地翻着白眼,心想沈濯又在骗他。
他自然要揭开两人的真面目。
索性,他拽住了沈濯不让人离开。哪怕是听见下楼的动静后,也依旧维持原本的动作,依偎在沈濯怀里。
有人无奈地轻了口气。
后背被人柔柔地拍几下,温热的掌心捋过他的发尾,又顺着脊骨下滑,酥酥痒痒的感觉传遍全身。
裴瓒忍不住了,咬着嘴唇问道:“他是谁?”
沈濯笑笑:“阿察尔。”
“……”废话。
沈濯惯会如此,轻巧地避开真实的答案,以玩笑的口吻遮掩过去,对于裴瓒来说,这自然也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既然他不说真话,那裴瓒也没有矫揉造作的必要了。
当即就要把人推开,奈何他这动作绵软无力,非得没将人推远,反而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紧接着就被沈濯轻松一勾,又靠了回去,整个人干脆利落被抬起来,被送到了床上。
后背抵到棉被成团的榻里,手脚束着不得挣扎,整个人也蜷缩着身子,被阴影笼罩,裴瓒抬头瞪着眼前的人,嗔怒的神情不仅没什么压迫感,眼底还落了些浅淡的青色,叫人见了只觉得可怜。
沈濯略微向前压倒,纱帘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彻底将世界隔绝了。
“这么多的心思……是吃醋了?”
裴瓒轻哼两声,不说话,任凭对方误会。
沈濯眼里笑意更甚,几乎要溢出来将人淹没:“我同他没什么的,这人也确实是鄂鸿先生找来的。”
人是鄂鸿找来的,可沈濯也没说明是谁吩咐的鄂鸿,也没说是为着什么原因,仅是用只言片语将事情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