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府的事都安置妥当了?”听到声音,裴瓒回眸一扫,是沈濯。
他转过头去,闷声不语。
继续临窗而立, 迎面吹着些许雨丝,沈濯担心他冷,披来了一张薄毯, 紧接着绕到他身侧,盯着紧蹙的眉头, 问道:“听说是康王陪同着质子出宫的?”
“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裴瓒语气沉沉, 听不出喜怒。
沈濯攥着薄毯的衣角,视线缓缓垂下去,分明屋里没有第三个人在, 但他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弱下来:“你知道康王是什么人,难道皇舅舅不知道?敢让他去送人,自然是有别的打算。”
“只是陛下这么想吗?”
裴瓒并不急着通过扳指去验证沈濯心里的想法,因为他的心里早有打算——
以往,都是他像一头误入陷阱的野鹿,在圈套里拼命地挣扎,从一开始地一无所知,到后来哪怕窥见了些许风雨,也无力反抗,但是到了现如今,裴瓒觉得他们之间的角色该转变了。
是皇帝蓄意安排也好,沈濯故意暗示也罢。
裴瓒并不在意到底是谁要把那个假质子往康王身边推,他只在乎结果——康王会不会中这故意为他安排的美人计。
大概是会的……
裴瓒对康王没有多少信心,当然,他也不打算提醒对方,静静地看着对方落入圈套,在背后之人妄图收网的时候将其阻拦,这才是他该做的。
“我在质子府里碰见了个熟人。”裴瓒故意往身后一靠,贴在沈濯身上。
沈濯也来了兴趣:“哦?是谁?”
“是跟在你身边的暗卫,我叫不出名字,但是我认得他,今日是他回来送的消息。”
“是我的身边的?”沈濯语气疑惑。
裴瓒分外确定地点点头,但是余光同样瞥见了对方眼里的不解,于是,他再度说道:“若不是他及时回来,怕是迎面撞上了,才知道是康王将人送回来的。”
“这样啊。”沈濯的语气有些奇怪,是肯定了裴瓒的话,但实际上也像是隐隐藏着些什么。
裴瓒没有将沈濯的不对劲挑明,只是悄悄捏住了袖子里的扳指。
【看来,又得好好查查身边的人了……】
如裴瓒所料,沈濯并没有遣人去送信。
也对,若是沈濯安排的人,那也没必要再从他的嘴里确定这消息。
那人是旁人遣去的,目的也是提早一步让裴瓒知晓,让他们赶去府宅外迎接,故意瞧见康王与质子的亲密一幕。
谁有闲情逸致来做这事呢?
还是背地里假借沈濯的名义,让裴瓒想都不想就信了。
答案无二,唯有长公主。
可她如此行事……裴瓒不安地扭了扭肩膀,想起之前在京中盛传的那些,关于皇帝禅位的流言蜚语,心中便有了答案。
看来,长公主是打算对康王下手了。
知道这位王爷不爱红妆,偏好相貌昳丽的男子,便促成了这出好戏,又故意让他们这些大臣瞧见,以此来动摇康王的地位吗?
只是,召康王入宫并不是长公主能够做主的,替换质子,也不是长公主能安排的。
背后另有他人相助吧。
宫中之事暂且不提,但那位让绿藓流入宫中,和这次替换真假质子的人背后之人,应当就是真正的北境质子,察合。
“那人现在在何处?”沉默了许久,沈濯决心不能轻易放过那吃里扒外的暗卫,就算是为了长公主,未经他的允许,也不能轻饶。
裴瓒略作思考:“我留在质子府里了,还让他与殿下的眼线一同行事。”
“殿下?哪位殿下?”
“自然是长公主。”
“……”沈濯忽然哑了声,眼里闪过些许茫然后,嗤声一笑,“母亲果真是没看错你。”
“没看错我?”裴瓒对长公主的态度并不在意,但莫名地觉着,沈濯藏着许多话没说,甚至他如此倒霉,恐怕不只是沈濯顽劣刁难,背后应当也少不了长公主插手。
可怜他兢兢业业,居然被这对母子玩弄。
“别笑了!”
瞧着沈濯眼泪都要笑出来,裴瓒忍不住用手肘顶他。
可是换来的不是沈濯的吃痛挣扎,反而是这人笑嘻嘻地凑上来的吻。
“唔……”
被放肆地咬了嘴唇,裴瓒轻哼一声,推搡着将人拒绝,可眼前人却像牛皮糖似的黏着,怎么都扒不开,被压在窗前,嘴唇肿起来,才算是尽兴。
亲也亲完了,沈濯还是在笑,眼里带着嘲弄的意味,却不是指向裴瓒的。
“母亲若是知道,她辛苦挑选出来的人,一天不到就被人找出来了,指不定会恼成什么样呢。”
“只是揪出来一个而已。”裴瓒摸着嘴唇,双颊像是过年时染红的门联。
“一个也足够她头疼了,眼线这东西,漏了一个,剩下的便会接二连三地蹦出来。”
裴瓒看他实在得意,可是自己的嘴唇还疼着,似笑似嗔地瞥他一眼:“你就这么得意?那可是长公主,你的母亲。”
“看见谁在小裴哥哥手里吃瘪我都得意,她更甚。”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更说明小裴哥哥心思细致入微,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人坐立难安。”沈濯一味地捧着他,哄人的话一套接一套地出口,全然将长公主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裴瓒历练了这些日子,面对大风大浪已经学会脸不红,心不跳了,可他还是脸皮薄,听到这些话,面上只得更热。
将窗子开得再大些,任由风雨吹进来。
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之后,他盯着窗台上雕刻精致的花纹,终于打算将最重要的话题引出来了。
裴瓒沉声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沈濯挑眉:“愿闻其详。”
“随着康王与质子进内院,我的胸口发闷,还是从前那感觉……”
裴瓒说着,抬眸看见沈濯的脸色,如他预想的那般沉了下来,眼里满是担忧,不见半分笑意,而他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起初还是闷得喘不上气,以为不消片刻便会缓和,可是又走了几步,忽然撑不住了,往地上摔去,那侍女就冲出来扶住了我。”
话音落下,裴瓒看向沈濯,对方拧着眉脸色沉重,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抓他去瞧病吃药。
但这不是裴瓒想要的结果。
他抿着嘴唇,思索着到底是该继续说那个侍女,还是该说他的病。
“我记着你先前不是寻了位外邦医师吗?前些日子让你把人带来,你总是推三阻四,恰巧今日得空,不妨去瞧一瞧吧?”
裴瓒盯着沈濯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难得没从里面察觉到躲闪。
他心里疑惑,再度捏住扳指。
可是还没来及摩擦,他攥着扳指的手忽然被沈濯抓住。
一瞬间,裴瓒浑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隔着袖管,僵硬的手臂上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
他心里发慌,手指有些软了,但仍旧强撑着对着沈濯的视线,不知为何,他有种被识破的感觉——
先前沈濯整日打捞扳指,似乎只是在逗他。
“好啊,我们现在就去。”
怎么能如此坦然?
沈濯的眼里重添了几分笑意,不似一开始那般张扬,反而温温柔柔的,如一缕和缓的春风。
“不,等等……”
如今,倒是裴瓒漏了怯。
他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抵在了窗台上,积攒的雨水顺着窗沿染湿了他的后背,紧接着丝缕的风吹来,让人不由得为之一颤。
瞧见他发抖,沈濯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又有点不太舒服。”裴瓒挣扎着逃开沈濯的禁锢,坐到床榻上,侧身背对着身后人,“让我先缓缓。”
他对阿察尔的身份存有疑心。
沈濯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他三番两次想见阿察尔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