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濯未曾感觉到任何与血脉伴生的温情。
“皇祖母究竟是恨孙儿的心扑在他身上,以至于两次三番地违逆母亲,还是恨极了我像母亲,像皇舅舅,这般地让您不如意?”
“你……你……”
从前的腌臜事提起来,俨然是把人气坏了。
“混账!”
自从十五离宫之后,沈濯便再也没受过类似的冷眼与训斥,在人前总是装出孝顺得宠的模样,太后也乐得配合他摆出慈爱的姿态,在人后虽不至于演给谁看,但大多数也都是氛围平和的。
沈濯甚少忤逆太后,一丝的违背也没有,对待这个女人,比对待长公主还要尊敬小心。
他始终觉得,自己虽不能得到属于小辈的疼爱,但至少作为一把利刃,可以得到重用。
可是,分明从未把他当做子孙,为何还要用皇室脸面这种话来质问他?难道这份虚假的亲昵,骗着骗着,就将自己也骗过去了?
还是说,心里不愿承认他的存在,却还是要如此要求他吗?
沈濯闭上眼,暗自攥紧了拳头。
脸上火辣辣的疼着,犹如每一次被惩罚时,跪在长街之上,宫人们来往的目光。
“皇后身份尊贵,膝下却无子,仅有一个公主……”沈濯清清嗓子,讲着几十年前太后曾听过的话,“幸而公主聪颖,勤奋更不输男子,未必不能担当大任。”
太后也听出来了,一时间,她的脑海当中浮现当时的疑问——
[大周从未有过公主继位的先例。]
这不仅是她顾虑,也是她的母族,她所有纽带关系的顾虑,推举公主的想法一出,有人说悖逆,有人说惋惜,言论纷纷,归根结底还是长公主太耀眼了,压过了所有的皇子,宛如皎皎明月,只让人可惜她不是皇子。
[母后,大周从未有过公主继位的先例,那自阿熙之后便有了!]
她的女儿是那般明媚聪慧……
却也有拎不清的时候。
[皇姐犯下如此错事,令母后蒙羞,难道母后还要包庇她吗?]
[母后也悄悄儿臣吧。]
“母亲犯下的错当真是她放纵吗?若非太后娘娘将其置之不理,弃置于宫外府邸,不闻不问,母亲又何至于成为千万人口中的笑柄?这些,难道是后来先皇令人踏平幽明府就可以忘却的吗?”
沈濯眉眼渐冷,面无表情的时候,那股属于北境的冷冽感会让人心尖一颤。
他摇了摇头:“如若放纵是错,那我早已罪无可恕了。”
沈濯撑着膝盖,缓缓站起,回身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而身后竟也难得没有斥责他的无礼。
他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太后早已查明,日积月累,对着长公主心中的愧疚更甚,只是事已成舟,她选定的人成了皇帝,尊她为太后,她不该有什么不满……
第172章 畏惧 “咳……”
“咳……”
裴瓒睁开眼, 转动脖颈,凝滞酸涩的感觉从后颈传来。
眯了眯眼,莫名觉得自己沉睡了许久, 以至于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麻木了。
他往身侧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床幔,透着昏黄的光线,隐约能看见烛影。这并非他来过的地方,可空气中弥漫的熏香气味, 却莫名地让他安心。
刚想伸手将床幔拉开, 才抬起手, 就被一道温热覆住。
眼前闪过瞬间的亮光,没等看清床幔外的陈设, 束缚感从双肩蔓延至后背, 患得患失的拥抱让他有一刹那的窒息。
“裴瓒……”
喑哑的声音模糊了界限, 藏着无边界的眷恋,消磨着人的意志。
是沈濯。
脸色有些差,从内而外地透着股无力感。
让人不禁猜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裴瓒嘴唇微微抿起,等待着沈濯自己开口说些什么,比如在他离席之后, 皇帝有没有遣人去问罪康王,又或者在他昏睡不醒的时间里, 宫里宫外又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当然, 他也有兴趣听一听对方的深情。
可惜沈濯什么都没说,紧紧地拥着他,呼吸洒落在耳边, 酥酥痒痒,又带着些缠绵意味,只想让时间永恒定格在这一刻。
直到裴瓒抬手,轻轻地从沈濯后背拂过,带着安慰的意味,像是在为对方这几日的焦心而道歉。
沈濯随着他的动作轻颤,声音也变得虚浮:“裴瓒,我好怕。”
怕?
这倒是让裴瓒万分不解。
习惯了对方的矫揉造作,裴瓒难免怀疑这句“怕”的真假。
他想瞧瞧,沈濯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但是自己被对方紧紧抱住,双手还有些绵软无力,难以推开对方的胸怀,更看不到沈濯那轻微发抖的眼皮下,藏着何等的情绪。
裴瓒像是怕再次惊到对方似的,轻声问道:“怕什么?”
“鱼游荷上露,鸟飞金笼中。”
裴瓒一听,便明白了他的心思,或许是感同身受,裴瓒也不免觉得有些倦了,松着身子,额头轻轻一抵,全然放松地靠着沈濯。
两颗心脏,隔着血肉皮骨,于此刻同频共振。
“于我而言,既入朝堂,便不是自由身,万事都要先人后己,至于你……”
沈濯:“至于我,托生此胎,是命。”
道理沈濯不是不懂,可就是因为太明白才会觉得疲倦,他心里只想以后得每个日子都如同此刻一般,在昏暗不明的境地里与裴瓒无声相拥,可现实往往与他所愿的背道而驰。
如今片刻的安歇是他偷来的。
等着外面候着的人发现裴瓒醒了,便会马不停蹄地去汇报给皇帝,又要催着他们在漩涡里翻腾。
自幼在宫中长大,他以为顺着母亲的心意,便能理解母亲的苦楚。
可是此身挣扎越久,却越不能理解当初那可笑的心愿。
他居然妄图引得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的侧目。
他不是疯了。
只是天真又可笑。
“裴瓒,你愿意去看看从前未曾看过的风光吗?”
沈濯突然坐直身子,直率坦诚地盯着眼前的裴瓒,是从未有过的赤诚。
然而,未等裴瓒回应,门外就响起——
“世子,是少卿醒了吗?”
沈濯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烦躁:“等着。”
门外不敢出声。
裴瓒却也没有回应,反而是撩开帘子向外扫了眼,发现屋内陈设繁复不似寻常,便问道:“这是在宫里?”
沈濯不情不愿地哼了声,算是回答了。
“那方才的人是陛下身边的公公?”见着对方依旧不愿回答,裴瓒也不再问,扫下沈濯的手,“是陛下身边的人,那便不好怠慢了。”
他离开床榻,一抬眼便瞧见了搁在木架上的衣裳。
飞快地取下来,穿戴齐整,又对着镜子检查了一道,确保没有疏漏,才喊道:“公公,劳烦您进来吧。”
话音刚落,裴瓒也听见了房门推动的吱吆声。
可他被人猛地向后一拽。
突然的力道让他站不住脚,不可避免地往后栽去,只是并没有像意料之中那样摔到床榻里,反而被身后的肩骨硌了一下,随后就被措不及防的温堵住了嘴。
“!”公公全瞧见了。
裴瓒整个人坐在沈濯的怀里,上半身却被扭着,被强制地索取着。
沈濯恶狠狠地瞪了来人一眼,吓得人立刻退了出去。
裴瓒也没闲着,费劲巴力地将人推开,抬手擦过唇边水渍,捂着有些肿痛的嘴唇,忍不住骂道:“你在闹什么!”
沈濯不依不饶地缠上去:“裴瓒,你能不能别管这些糟心的事了?”
“什么?”裴瓒疑惑。
“反正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又何必涉身其中,折腾得垮了身子呢!”
裴瓒不想听懂这些话,便愤愤地甩开他的手,呵斥道:“你少添乱,事情便也不至于如此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