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谐不舍得与对方分开,只是皇命难违,倘若皇帝一旦下定了决心,要让他离开京都,恐怕他与质子,将来便只有在梦里相聚的时候了。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第176章 陆零
“先生,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线人读懂陆零的眼神后,即刻退出了房间,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去, 而是贴在门缝上偷听了片刻,知道陆零按照计划引导康王后,才迈开下楼的脚步。
然而,刚从楼梯走下,视线里突然多了好些眼生的侍卫。
上楼时, 还不见有这么多人的。
线人警惕地盯着为首的裴瓒, 见他一身绯红官服, 似是知道今夜有人造访,当即心中警铃大作。
但他还不能漏了马脚, 不战先败。
线人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脸, 连忙弓着腰小跑过去:“小的见过少卿大人, 方才是上去给王爷送吃食了,不曾拜见大人,还望大人勿怪。”
“送吃食?”裴瓒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手上的玉串,继续问道, “听侍卫说,方才是先生两人上去的,另一人呢?”
线人岔开话题:“小的哪是什么先生, 大人真是折煞小人了。”
见他不正面回答,裴瓒也不恼, 着手在他肩上轻拍, 居高临下地笑道:“北境质子的线人,里外联络,出谋划策, 自是当得起先生二字。”
那线人顿时黑了脸,全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暴露的身份,刚想张嘴为自己辩解,一抬头,却看见裴瓒抬抬手,示意一队侍卫上楼。
“大人,这当中必有误会,大人——”
眼见着他要喊,裴瓒立刻让人堵住了他的嘴,连手脚也一并绑起来,以防他扑腾闹出动静,被楼上的听见。
直到盯着对方被一圈圈的麻绳捆住,动弹不得,裴瓒才命人将他抬起来,一并向楼上走去。
一步一步,裴瓒的动作渐缓。
他知道眼下这些人,是皇帝身边为数不多能够遣出来的侍卫,甚至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派出来保护康王。
足见皇帝对康王有多上心。
只是,今夜过后,康王必定要让皇帝失望。
踏上二楼,脚步声戛然止住,然而更激烈的动静却从房内传出——
喑哑的低呼,和床榻吱吆作响。
那些平日里的私房密语,在此刻一并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被绑的结结实实的线人发出呜呜的动静,可屋里的二人并没有半分觉察,仍是忘情忘我,不知今时处境。
裴瓒盯着数十道来自侍卫的询问目光,脸上一时有些发热,可是跟某些人厮混久了,他也变得恶趣味起来。
竟在两人最火热的时候,让人将门推开。
床幔中身影交叠,不分彼此,裴瓒懒得细究,拖了把太师椅摆在当中。
听到动静,康王声音小了,但还不曾探出头来查看。
恰逢此时,裴瓒高呼一声:“殿下——”
“谁!”
侍卫将先前那五花大绑的线人往地上一扔,一把拽开了飘荡的床幔,衣衫不整的两人赫然暴露在众人眼中。
满面潮红的陆零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地往后躲着。
“王爷,王爷……”猫叫似的几声,在遮挡住自己的同时,催促着康王下去撑腰。
“大胆!裴瓒,谁允许你进来的!”
裴瓒照旧坐着,纹丝不动,丝毫不畏惧满腔怒火的康王,瞧着对方赤着上身要冲上来,他才将缠了玉串的宫牌搁在桌上。
康王一愣,踉跄着后退,想起来先前质子说过的话——皇帝要他走。
“皇、皇兄……”霎时间,康王的脑海中浮现一万种可能,要命他回封地,或者再问宴席之事。
当然,最让他惶恐的是,今夜他与质子所行的荒唐事。
不止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而是明知自己有错在身,不仅不加悔改,还拉着敌国质子在此喧嚣胡闹,枉顾皇恩,不守礼法。
他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呢?
康王被床榻一绊,跌坐在床畔,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裴瓒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
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之后,心里大概也清楚,在康王身上用威逼利诱那套,恐怕是无用,于是他调转目光,落在了后方裹着被褥瑟瑟发抖的陆零身上。
仔细瞧着陆零虽然一副担惊受怕的可怜模样,可是眼神是镇定的,哪怕在数道目光的逼视下,也不见什么慌乱。
裴瓒微微一笑,说道:“来人,封窗。”
楼下湖边,等候的是陈欲晓那行人,而裴瓒将人遣了去,却又让人封窗,一是担心陆零当真会投湖坠进陈欲晓提前布下的陷阱,二则是分去陈欲晓的人手,让她别在这时候上来捣乱。
毕竟,就算是除去裴瓒心里那些小九九,眼前这幅场景,也不应当是陈欲晓该瞧见的。
裴瓒安坐在太师椅上,双手随意一搭,将气派摆出来,两侧侍卫依次排开,一副听凭裴瓒派遣的姿态,相比正对着他的失魂落魄的狼王,裴瓒才更有上位者的气质。
而后,他挑着眉,眼神横扫过在场所有人,落定在被死死绑住的线人身上,开口问道:“康王殿下思过期间,先生买通侍卫,带质子前来探望,该当何罪?”
其余人没有吭声,只有线人在地上挣扎着,呜呜地叫着为自己争辩。
可惜没人想着将他嘴上的抹布摘下来。
紧接着裴瓒目光一抬,落到陆零身上:“质子深夜造访,可是向陛下求得旨意了?”
他这是替皇帝问话,陆零不敢不答。
但是这问题,陆零也是在答不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半天,多次向康王眼神求助,却是什么都没得到。
好在裴瓒并不是真想听他回答这个,后面更有刁难人的:“既无旨意,质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蓄意勾引,惹得王爷方寸大乱,以至再犯错事吗……”
“大胆!裴瓒,本王在此,岂容你诋毁!”
“下官不敢。”裴瓒侧着头,眼眸低垂,拱了拱手,却未起身行礼,“下官也觉得,今夜实在是冒犯殿下,虽是承了陛下旨意,可终究无力,不如先请殿下入宫吧。”
“什么,你要本王入宫,是皇兄的旨意,那……”康王满眼疑惑,本以为还能仗着威势压一压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卿,可没想到对方竟要直接送自己进宫,他顿时慌了,周围的侍卫却也围上来,“你们做什么,放开本王!”
“夜已深,还是别让陛下等太久。”
“那他呢,本王要同质子一起入宫!放开本王,放肆!放肆——”
随着康王的几声呼喊,守在两侧的侍卫合力将人架了出去,甚至还贴心地带去了衣袍。
呼喊声越来越小,屋内寂静,只能听到那惊惧的呼气声。
裴瓒扫了眼剩下的两个侍卫,随口说道:“你们守在楼下,不许任何人登楼。”
“是!”
房门“咔”得一声合上,屋内顿时只剩三人,裴瓒承受着两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床上才披上里衣的陆零。
单独面对这两人,裴瓒心里其实是有些怕的。
不是怕地上那线人会从层层紧裹的麻绳中挣脱,而是害怕这位,看似弱不禁风,实际上却由沈濯之手调教出来的假质子,会不会用什么利刃取了他的性命。
他不敢懈怠,直接说道:“陆零?”
质子当久了,并不意味着陆零忘记了自己的名讳,所以在听到这二字的一瞬间,他便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过陆零还没傻到自己承认,一瞬间的惊讶闪过,随后便是疑惑:“不知道少卿在说什么。”
当真是演技高超。
裴瓒不由得在心底赞叹,随意地把玩起玉串宫牌,说道:“我原也以为,您顶多是假冒质子,替他在京都城里待着,当个吉祥物,不过凑巧我身边有一人,名十七。”
“……”陆零谨慎地盯着前方的裴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