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派兵三十万,围剿幽明府。”
“不止幽明府,观云山上下,鸟兽尽灭,就连地下三米的蚯蚓也要挖出来用滚水烫死。”
“如此剿了三年,幽明府里死了多少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连山上的土都被翻了三番,所有毒树毒藤全部拔出烧毁,种上了新苗。”
自那之后,观云山脚下是数不清的合欢树。
每当盛夏时节,从半山腰眺望,山上是碧空如洗,山下便是红粉遍野。
如此美景,原来是三十万大军翻土翻出来的。
裴瓒听得心里紧张,不自觉地捏紧了沈濯的肩,分明对方的语气温柔和缓和缓,没有半分故意吓他的意思,可他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沈濯微微蹙起眉,微微露出几分不满,嗔怪道:“小裴大人,你抓得太紧了。”
裴瓒顿时弹开了手。
好端端的衣服被他攥得皱皱巴巴,连领子都被扯歪了,一眼看上去衣衫不整。
裴瓒莫名脸上一热,又听见沈濯用不着调的语气说:“放心,小裴大人,不会让你赔。”
他戳戳沈濯的手臂,留下几个字。
为此,杀我?
“不是杀你。”
沈濯抿着嘴唇,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即刻就给出了答案。
“幽明府中有朝廷重犯,杀人狂魔,也有能人异士,诡侠怪医……不都是十恶不赦的,这些人无辜受到牵连,落得满门惨死的下场,总会有人打着不公的旗号站出来。”
那些幸运逃走的,看着家人旧友惨死在大军手中,必然要回来报仇。
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一呼百应,重新凝聚在这幽明府。
“蛰伏几年,先帝驾崩,幽明府再度现世,虽然实力大不如前,但是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刁钻狠辣,放话说有朝一日必定报复朝廷。”
沈濯着重咬着“惨死”二字,成功地让裴瓒抖了抖,他顺势将人搂得更紧:“小裴大人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一口一个小裴大人喊着,使出浑身解数钓着裴瓒,但怀里的人似乎根本不吃这套。
行至裂缝下方,头顶的一线天扫去雾气,将零星月光撒到沈濯身上,凑巧他身上的斗篷藏了银线,被月光映照,整个人闪着点点星光。
裴瓒抬眼,用视线描摹着沈濯的脸庞。
哪怕心里芥蒂,还是要承认这张脸的无懈可击,每每凝视,总会让他短暂地抛弃原则。
还好有读心术从中作梗。
【眼神怎么傻了吧唧的,不会是毒傻了吧?】
【还是吓坏了?】
【小裴大人的胆子也忒小了。】
沈濯又冠冕堂皇地说了句:“只要有我在这里,就没人能伤了你。”
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裴瓒用眼神问出了关键问题。
为什么沈濯就敢说没人能伤到裴瓒。
他是众目睽睽之下待宰的羔羊,都没摸清楚情况,就跟愣头青似的一头扎进来,不把自己变成山下合欢树的肥料才怪。
沈濯就怎么敢大放厥词,说护他周全呢。
他很想从沈濯口中得到答案,还隐隐觉得沈濯出现在幽明府的原因值得深挖,但是沈濯没有开口,反而抬起头,看着一线天外的夜。
朗夜无云。
【京都城里可见不得这么好的月色。】
明月高悬,虫鸣啾啾。
松散的风在发丝间穿梭,如同一双柔嫩白皙的手拂过,温柔惬意,让人催生出几分昏睡的欲望。
不知何时出现的异香萦绕在鼻尖,让裴瓒不知不觉地失去了意识,脑袋不受控制地磕在沈濯肩头,沈濯抬手捋了捋他的发丝,也没引起裴瓒的任何不满。
“主人。”
蓦地,从天而降一道黑影,半跪在沈濯脚边,看他的打扮,跟裴十七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衣服颜色更深。
沈濯冷着眼向下一扫,什么都没说。
眼前的死士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毫不犹豫地双膝着地,等待沈濯训斥。
沈濯往他腕上一瞧,那条翠绿的小蛇也吓得缩进袖里:“放毒虫?怎么不干脆用你的心肝宝贝咬死他呢?”
在沈濯面前,哪个死士都不敢反驳的,只能是顶着压力,迅速捧出解药。
沈濯单手接住瓷瓶,稍稍一用力,瓷瓶碎成了粉齑,内里的丹药却完好无损。
他捏住解药,一只手将人轻松抱起,另只手压着裴瓒的嘴唇,缓缓地将解药推进去,末了还不忘续上些水珠,润湿了裴瓒干涸的嘴唇。
做完这些,跪在地上的死士才敢出声。
“主人,幽明府内开设赌局的所有庄家都已到达药堂,账本供词一应准备妥当,只待主人亲临。”
“把那些人扔回去,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沈濯看着意识全无的裴瓒,想起他身边那几个没用的同伴,一时间眉眼带笑,心里又冒出坏心思,“告诉此处的所有人,来彻查此案的不仅是兼领大理寺少卿的七品官,另有四人同行,见着了不必手下留情,直接往死里打。”
死士听着他阴嗖嗖的语气也难免为之一颤,但仍是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沉声领了命令,在心中默默记住:把那四个往死里打。
但要对小裴大人手下留情。
“把戏做足了,自有他们的好处。”
“是。”
沈濯抱着裴瓒,一刻也不肯松手,只是略微调整了姿势,继续着平稳的步伐向前走去。
步入幽明府,一盏接一盏的红灯笼相继挂出,随着缥缈的钟声三度响彻山谷,两侧奇形怪状的房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亮起。
那三声钟鸣,就像是报时的公鸡,提醒着幽明府里的人出门。
一眼看上去,形形色色的人走出房门忙起手里的活计,抛去昏暗的环境不谈,跟晨时的京都城中几乎无异。
沈濯凝视着路的尽头,那里也同样坐落一间小屋,屋前却没有挂红灯笼,而是撑着一挂白帆,写着粗犷的两个字——药堂。
先前出现在身边的死士,不知何时出现在药堂前,正按照沈濯的吩咐遣散汇聚在此的庄家,那些人从药堂里涌出来,遥遥一眼,看见十几米外的沈濯,对着他俯身一拜后,各自散去。
大致扫一眼,沈濯收回了视线。
他不熟悉这些人,却知道能搭上京都世家的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沈濯不禁在心里嘀咕——
小裴大人啊,你可真够笨的。
有些人嘴上说着为你好,实际上却在把你往幽明府推,你还深信不疑。
如此真心,分我一两可好?
第21章 劫杀
药堂角落,裴瓒披着件玄色斗篷,安安静静地趴在老榆木桌上,脑袋周围摆了一圈药材,什么蜈蚣蟾酥烙铁头之类的,但凡睁开眼瞧瞧,保证睡意全无。
旁边的沈濯看他还不醒,又将那几件吓人的药材推近几分,再拿起烛台往裴瓒脸上晃了晃。
烛影摇曳,昏睡中的裴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忽远忽近。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猛地睁开了眼。
然而摆在桌面上的蜈蚣干猛地逼近眼前,裴瓒没看清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噗通一声蹲倒在地。
罪魁祸首就在桌旁端坐着,单手撑着头,眉眼含笑,一派岁月静好。
“沈濯!”
裴瓒刚被吓得小心脏扑通直跳,一看是沈濯在戏弄自己,他想都没想,“噌”得一下站起身,瞪着满脸无所谓的小世子。
紧接着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嗓子不疼了,无论说话还是咽口水,肺腑间都不会有灼烧感。
裴瓒又惊又喜地捂着嗓子,一路向下摸到胸口,再也没有不适感,他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仿佛藏了星星:“我能说话了?我的嗓子好了!”
沈濯识趣地送上一杯茶水:“小裴大人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答应的事……
事成之后,求一颗冷江东珠。
裴瓒不清楚为什么沈濯自己不去找皇帝讨要,反而要让他求来之后转赠。但是转念一想,沈濯这人脑回路与众不同,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