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说这几日受到的苛待……
裴瓒一见他,眼眶都有些发涩,眼前的沈濯难有半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没事,他们顾着我的身份,不敢把牢里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裴瓒点点头,时间紧迫也说不得什么缠绵悱恻的话,直奔主题:“阿察尔到底在哪?”
“你不是知道吗?”沈濯反问。
“我那时是骗你……我与长公主算好,你肯定会留人在身边,但我的意思是支走那些人,以便找到阿察尔的踪迹,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沈濯抿着嘴,视线垂下去。
裴瓒看出他的落寞:“沈濯,现如今只有杀了阿察尔,才能保住你,什么玉清楼的证据,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长公主她只要京都中再无威胁!”
“那我又何尝不是她的威胁呢!”
裴瓒愣了一瞬,当即穿过牢房门抓住沈濯的手,过于紧张,声音甚至有些发抖:“沈濯,你听我说,只要杀了阿察尔,你就会安然无恙。”
“是啊,杀了阿察尔,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你想做什么呢?难不成你还真要同长公主斗一斗?还是要用北境的势力来颠覆整个大周!”
裴瓒心胸中升起些许怒火,可接着与沈濯四目相对时,却从对方漆黑的眼睛察觉到几分绝望。
他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了……
沈濯怎么能绝望呢。
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哪怕不是盛阳侯亲子,对方也会看在皇室的面子上对他百般容忍。
他怎么会绝望呢!
难道无法搅动大周,就让他如此失意吗!
“裴瓒,你终有一天会离开我对不对?”
话音落下,彼此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是,裴瓒并不属于这里,他也曾确信自己会离开,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此间发生的种种,都会被他当做绮丽而惊险的梦。
而现在,他已经没了脱身的可能。
裴瓒的语气缓下来,带了更多的不可置信:“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说过的,在寒州,在玉清楼,你都说过,甚至,在梦里你也对我说,你早晚有一天要离我而去。”
“你并非裴瓒,对吗?”
“你要回到你的世界,你要回家?”
“你从没想过要和我长相厮守。”
沈濯盯着他,冷冽的目光穿过凌乱的发梢,像是寒州那飘着雪花的冷风,一道接一道地割在裴瓒心上。
他可以反驳,却又哑然失声。
沈濯竟是为了他轻飘飘出口的话,便将所有人都不顾了,连他自己也可以舍弃了。
一团难以消化的怨气,夹带着诸多的不得已共同地压在他的胸口,他很想质问眼前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可裴瓒开不了口,全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指着沈濯的鼻子骂他,但唯独裴瓒不行,他是最没资格的那个。
裴瓒扶着坚固的牢门,堵在胸口的气久久不散,倒真有几分郁结于心的感觉了……
他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对着沈濯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有想过,你会信嘛?”
沈濯也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下意识地否定,觉得裴瓒不是会为了他改变决定的人,但是心底又存在着零星的不易察觉的希望,渴求对方所说的是真心话。
他想假借扳指去探一探对方的真心,但先不论扳指是否在身上,过往的种种也告诉他,那枚读心的扳指,对于知道其作用的人根本没用。
倘若裴瓒是铁了心地要骗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昏暗的光里,沈濯抵着牢门,看着裴瓒情急之下略有些湿润发红的双眼,他凿不开裴瓒的心,一切的一切,只是他身于无光黑夜中的试探。
“我当然、会信。”沈濯说得有些磕绊。
裴瓒动了动嘴,喉咙间莫名干涩,实在提醒他,沈濯的状态不对劲,不应当过多地刺激对方。
但他还没出声,就听到一句:“少卿大人,时间……”
“滚出去!”
裴瓒一声怒斥,吓得人立刻噤了声。
他少见地,以上位者的姿态命令别人,出口的瞬间自己也有些懵。
可刹那的反应让他无法收回,甚至在开口之后,投过去的眼神也是阴恻恻的,宛若蛰伏在暗处的黑豹,随时要将压抑的怒火发泄。
狱卒灰溜溜地走了。
但牢房里并不安静。
在许多瞧不见的地方,蜷缩着囚犯,他们隐匿着呼吸,躲避着这场明目张胆的会谈。
喉结滚动,裴瓒抿着嘴唇探出了手。
沈濯不自觉地一躲,错开裴瓒的掌心,幽深的视线穿过凌乱的发丝,直抵那双让他沉沦的眉眼,而后,他才将脸侧贴了过去。
温热的掌心有些湿。
裴瓒闭上了眼,轻蹙的眉间微微颤动,下定了决心,咬着牙问道:“留给我时间不多了,沈濯,告诉我,阿察尔在哪?”
沈濯舔舔嘴唇:“你找不到他的。”
裴瓒没有回应。
沈濯继续道:“你与母亲能算计我,盯着我放出去的暗卫,将他们擒服,再将我关进牢里,这些,难道他看不到吗?更何况……”
心里的怨恨没有丝毫减弱。
裴瓒合上眼睛,情绪激动地说道:“我是算计你,但我只是想抓住阿察尔,从未想过要害你!”
沈濯表情淡漠,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理会强行解释的裴瓒,只说着:“更何况,我早与他约定好了,这些日子我没有出现,想来,他已经离开京都了。”
只要阿察尔处在京都之内,哪怕是躲到了地底下去,裴瓒也有办法将人抓起来。
可人一旦离开京都城,便如同游鱼入海。
裴瓒再想抓人就难了。
等阿察尔彻底回了北境,蛰伏数载,或者干脆留在大周内养精蓄锐,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再度出现原书中的情节。
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裴瓒气得直喘,面对沈濯这副要死不活的态度,他想狠狠地扇上一巴掌出去,可瞧着对方的惨状,心里也清楚,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沈濯的不配合可以理解。
沈濯的怨气他应该接受。
可是、可是……
总有些事情,要比他们个人的安危与得失更重要。
裴瓒猛地拍上牢门,粗重的木头发出一声闷响,沈濯平淡的眼神里滑过些许波澜,再度怀疑起裴瓒所说的每一句话。
一门之隔,几寸的距离。
原来高高在上、跋扈恣睢的世子爷成了落魄的阶下囚,从前无端被刁难、处处受限制的臣子反而华服锦衣,享着高官厚禄。
沈濯想,或许裴瓒从这里离开,彻底成为长公主的心腹,将来官拜宰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是该推一把,还是该将人拉下水?
倘若自己的归宿就是这间牢房,他又该怎么做,才能实现当初,护他周全的誓言。
沈濯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心思。
“你想抓住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放我出去,他自然会上钩的。”
裴瓒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但裴瓒并不觉得沈濯会配合,更别说是他自己说出这主意。
不是讨厌别人利用他吗……
裴瓒问道:“那你呢,无论事成与否,长公主都会问责与你,甚至事情败露,阿察尔会先一步对你不利。”
沈濯无所谓:“我有办法保全自己。”
第192章 狐悲 入夏,京都阴雨缠绵。
入夏, 京都阴雨缠绵。
打开茶楼小窗,风声雨声入耳,如同夜半幽怨鬼哭, 实在扰人。
抬眼望着窗子外的天,乌云惨淡,稀疏得仿佛文人墨客执着枯笔随手划过的纸卷,偶尔留白,也被逸散的雨丝填补。
裴瓒放下手中冒热气的茶盏, 视线中走过熟悉的青白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