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接收到来自谢成玉的审案进度外,裴瓒几乎没有需要动脑子的时候。
而那宫外的案子, 进展也比裴瓒想象得顺利。
他被打包塞进宫中的那日,谢家首当其冲地被查办了,不到半个时辰, 就被大理寺丞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联手查抄。
而后,接着倒霉的是大将军府, 裴瓒特意跟谢成玉递了几句话, 让他不要直接露面,免得被困在府中的赵闻拓过于激动。
不到半天的时间,京都城中人心惶惶。
至于那些牵涉其中但是算不得一等一重要的杂鱼, 在家中坐以待毙或者四处求告的时候,便被顺手逮了。
皇帝降下雷霆命令,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大理寺和都察院,反倒是没人提及裴瓒这个引信。
如果不是裴瓒深入幽明府,抓住余士诚,用他做鱼饵钓出背后的势力,恐怕就算谢成玉真的豁出性命,也不能真正撼动京都城中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
但是,没人关注裴瓒也是好事。
倘若真的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想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恐怕这辈子都要待在宫里避难了。
不过属于裴瓒的赏赐是不会少的,只待早已成定局的案件落下帷幕,裴瓒总归是要被放出宫的,趁着案子尚在审理归档中,他还能在宫中多消遣几日。
“孟公公,为何这里留着一池残荷?”裴瓒身着藕荷色长袍,披着头发,仅以一顶简单的玉钗拢着,整个人俏丽明快。
站在满池枯败旁,对比的则是更加明显。
派来服侍裴瓒的太监站在旁边,尚未来得及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我让宫中花匠留下的,宫中向来不缺似锦繁花,这枯叶残荷反而别有一番风雅。”
声音听着清冷如碎玉,但裴瓒并不熟悉,即刻转过身去一瞧,居然是明怀文。
上次见面还是在皇帝派他查案之时,明怀文进殿拟写圣旨,匆匆一面,没留下过多的印象。
过后,裴瓒也留意着打听过,不少人都说皇帝很看重明怀文,整日带在身边,但是他也没在朝堂或是议事的地方见过对方。
不知道这谣传的器重是真是假。
裴瓒站在原地,没太明白明怀文一介外臣,又没有犯错也没有召见,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宫之中。
或许当真是皇帝器重明怀文的缘故?
他没有问出口,依着礼数对明怀文微微一拜,嘴上也说着客套话:“明大人好雅兴。”
“借景喻人罢了。”
明怀文轻笑几声,眉眼之间未见欢快的颜色,眼神冷淡地扫过旁边的太监,对方心领神会地退下。
裴瓒没太留意他说了什么,只见对方不紧不慢地走近,好似一株幽静娴雅的兰草,自带着让人屏息凝神仔细观赏的独特气质,特别是在靠近时,清淡的香气在不知不觉中钻入鼻尖,沁人心脾,让裴瓒的心情都舒畅许多。
他默默地按住金扳指,打开对方的面板,在评价上添了几个字:美男,跟姓沈的不相上下。
明怀文不知道他的胡思乱想,站在裴瓒身侧,将目光投向池塘之中:“我要先恭喜小裴大人了。”
“恭喜?为什么?”
说是恭喜,但明怀文的语气实在平淡,并不像是在道喜,甚至带了几分疏离的意思:“前几日的案子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今日陛下看过卷宗,很是高兴,特意说小裴大人的差事办得不错。”
裴瓒相信了他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故意谄媚得说:“咱们都是为陛下做事的,尽心尽力,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哈……”明怀文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小裴大人尽心就好。”
裴瓒听得云里雾里,回想起原书中明怀文的剧情,这人出场次数不多,前期似乎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做事,如今也盛传他受皇帝赏识,怎么现如今对皇帝是这副冷淡的态度?
莫不是,还有隐情……
裴瓒盯着那张脱俗的脸,默默感慨几分女娲的不公,而后视线不自觉下移,不经意间瞥见了对方领口下的红色。
噫?八月中旬了还有蚊子?
许是明怀文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有些僵硬地垂了垂脑袋,动手把领口向上拉扯。
裴瓒瞬间觉得那抹红色不一般,但他没来得及看仔细,只能开始摸索金扳指。
【混蛋,早晚宰了你。】
“啊……”
这该不会是说他吧!
他可什么都没做啊!
裴瓒想着开口解释几句,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眼前的明大人,只能是惴惴不安地搓着手指。
不等他出声,明怀文先询问道:“小裴大人怎么了?”
“没事没事。”
裴瓒心虚地咧嘴笑了笑,对方仍是一副不解的表情,他又多此一举地问,“明大人没什么事吧?没想到都八月了,蚊虫还这么猖狂,明大人可千万嘱托下人关好门窗,最好撒一些除蚊虫的粉末,哎我认识太医院的唐大人,不妨……”
“小裴大人!”
【这小裴大人是只有办正事的时候才带脑子吗!】
未等裴瓒说完,明怀文就出声喝住了他。
如玉的脸颊染了些绯色,看得裴瓒不明所以,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陛下让我转达小裴大人,今夜在绮月阁设中秋家宴,还望小裴大人准时赴宴!”
说完,明怀文气冲冲地走了。
裴瓒都没来得及挽留,消化完那句“中秋家宴”后,明怀文早已经走远了。
他凝望着明怀文恍若谪仙的背影,心中有些艳羡,但是很快就被疑惑所取代。
如果皇帝要嘉奖他,把他叫了去随便聊会儿天,或是在群臣面前大肆赞许他,这都可以,为什么要让他去参加宫中的宴会。
他以外臣身份暂居后宫就已经不合规矩了,还让他参加家宴?
这合适吗!
裴瓒对着池塘一顿捶胸顿足,退在十米开外的孟公公还以为他犯了什么癔症,特意小跑过去喊他。
“奴才刚刚接到了旨意,陛下邀大人赴宴,这可是旁人盼也盼不来的机会呢!大人不妨去梳洗一番,等着赴宴?”
面对太监的好心,裴瓒义正辞严地拒绝。
他是臣子,又不是后宫里的妃子,梳洗打扮做什么,还不如就这么去,规规矩矩,不失礼数就足够了。
入夜,圆月升起。
层层涟漪弄皱了澄明的倒影。
裴瓒站在岸台上,看着驶过来的小船上挂了四只红艳艳的灯笼,他蹙了蹙眉头,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
上次登船,是盛阳侯府的宴席,他可没少被沈濯那个家伙祸害。
不过……
裴瓒回想在幽明府的药堂里听到的心声,沈濯说他真的要走了,现如今应该彻底离了京都,至少在宫中是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小船靠岸,发出闷响,船里的引渡太监提着灯笼走出:“小裴大人久等了。”
裴瓒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撩起长袍稳稳当当地迈上小船。
随后,船桨抵着岸台用力一撑,在水中拨弄几下,船尾曳着一尾波纹,小船驶向湖心的建筑——绮月阁。
从水中孤阁遥望,今夜月色清朗。
圆月旁并无群星点缀,而是孤零零地悬着,偶尔能看到几朵黯淡的云,却也都隐在明月光辉之下。
裴瓒谨遵着叮嘱,早早地来到绮月阁,还以为自己是最先到的,却不曾想明怀文比他来得还早。
另外,这人还特意换了身衣裳。
白日里的明怀文一席素衣脱尘,气质清绝,像是不染尘埃的云端仙君,但是现在,他却穿了身华贵异常的绯红长袍,头顶带着缠花金冠,腰间系着一挂珍珠充当腰带,浑身的珠光宝气。
他衬着如此华贵的装饰,依旧瞩目。
只是满身金银压住了原本清雅,失了独特的气质,变得没那么惊艳。
好似枝头的玉兰坠入尘埃,沦为俗物了。
裴瓒捏着下巴,视线从明怀文身上移开,不由得小声嘀咕几句:“换个人穿这身,或许恰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