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瓒没有及时理解鄂鸿的深意,鄂鸿也觉得在外面人多眼杂过于危险,没有刻意点明。
总之,他并没有想到那一层。
没有想过亲眼所见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蓄意伪造的。
他托着腮抵在小窗边,马车颠簸,外面风声渐起,隔着厚重的帘子,也能听见冷风呼啸。
一定得想个办法看清实情才行。
就像鄂鸿说的,要切入深处!
可是该怎么办呢……
裴瓒摩挲着下巴,满脸心思,正当一筹莫展之际,车轮突然被石头硌了一下。
他顿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裴瓒眼神笃定地看向鄂鸿,提了个馊主意:“先生,你说我若是一人独行深入民间去调查,而你们借着我的名义继续前行骗过当地官员,会如何?”
【会死。】
【这想法太不靠谱!】
鄂鸿被噎了一下,刚想劝他,却被裴十七抢先开口。
只见裴十七抱着剑,冷冰冰地说道:“大人会落得何种下场,十七暂且不知,但是如果被主人知道大人在寒州独自前行,我和鄂先生只会难逃一死。”
裴瓒有些尴尬,但又不想作罢:“你不说出去不就行了。”
“不说,主人也会知道。”裴十七放下剑,稚气的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就像大人之前骗我的那些,主人都会知道的。”
骗裴十七的哪些?
骗他的次数太多,裴瓒一时想不起来他说的是哪件事。
瞧着对方气鼓鼓的模样,他心虚地狡辩:“我哪里骗过你!你可别污人清白。”
“玉章!主人根本没和大人提过!”
“哦……”
裴瓒惊呼一声,立刻捂住了嘴。
玉章之事是他从裴十七的心声得知的,先前没有任何人向他提起过。
而沈濯知道玉章调用幽明府暗卫一事,可能是从裴十七那里听说的,也可能是被暗卫告知的,但不管怎么说,沈濯知晓之后竟然没来责问他,反而装得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丝毫没有提及。
对他未免有些太纵容了。
不过,这人猜到他有读心的能力了,肯定不会瞎问瞎想。
有些难搞。
“十七,你看沈濯都知道我所作的事情了,他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裴十七转念一想,好像是这样的。
在裴瓒昏迷不醒的那天夜里,沈濯吩咐了他许多事,也问了他许多话。
问完玉章一事之后,沈濯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就连知道玉章还在他那里,也没有提出要收回去。
只是叮嘱着,有什么事情要先跟鄂鸿商量,不要尽信裴瓒的话。
估计是怕他再被骗。
裴十七义正辞严地强调着:“但是这次,不管大人有没有独自离开,十七都会告诉主人的。”
裴瓒眨眨眼:“想也不能想?”
“想也不能想!”
“好,算你狠。”裴瓒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小告状精!
第37章 劫杀
“少爷, 驿站到了!”
临近傍晚,终于赶到驿站。
因着下雪的缘故,天色始终是阴沉沉的, 西天边的大阳落山时的余辉也被厚重的云雾遮掩,只看见一片令人压抑的灰。
韩苏抖落身上的雪,叩响了驿站的大门。
片刻,驿站里的驿丞闻声赶来,检查过文书令牌之后, 主动牵了马绑在后院, 甚至勤快地把车厢内都打扫了一遍。
裴瓒站在廊下看着对方殷勤的动作, 转身又将驿站内打量一番。
院里落了些雪,几人走过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显得有些凌乱, 但周围的陈设器具都是整整齐齐的, 如果不是刚刚被用心打理过,裴瓒都要怀疑那小厮是强迫症了。
这家驿站的面积,也比起先前待过的几家都要大,前前后后有十几个厢房。
不过每间厢房里都未曾点灯, 冷冷清清,瞧着像是没人。
他拽过鄂鸿,指着门板上颜色鲜艳的门联, 低声请教:“先生你瞧,这未免也太新了, 是不是知道咱们要来这里, 故意安排成这样的?”
鄂鸿笑呵呵地说:“大人明白就好。”
【就没必要在人家的院里说出来了。】
“……”裴瓒悄悄捂了下嘴,像是知错就改的学生,“我知道了, 多谢先生提点。”
而后被一阵扑鼻的香气引着,迈进正屋里。
只见角落的土炉上赫然煨着鸡汤,颜色鲜亮的汤水咕噜咕噜地滚着,辅佐着些许蘑菇山珍,看起来滑嫩爽口。
比起宫中宴席上食材珍贵精致非常的菜品,这算不上上等的佳肴,但他们一干人在从风雪里赶路,吃喝都是凑合,看见热气腾腾的酒水饭菜,还未吃进嘴里,身上的寒气就被驱散大半。
裴瓒蹲在火炉边烤手,顺便狐疑地往四周瞧着:“先生,我发现咱们这一路似乎都是这般待遇。”
每到驿站,都是好酒好菜。
而且不管是什么时间到达,不管驿站规模大小,这里面必定没什么人。
就像是单独为他们腾出来的地方。
“大人越发仔细了。”
被提点过的裴瓒就像是突然开了窍,无论是从哪都能找出几分不对劲的。
就连桌上碗碟的布置,清一色的白瓷,裴瓒都觉着是专门配合着他的喜好来的。
为了让他在寒州觉着满意,这些人也算是煞费苦心。
“吃饱穿暖了,不会还有人半夜投怀送抱吧?”
鄂鸿举着筷子,微微一愣,看向了在院里假装打扫的小厮:“大人可以向驿官暗示一下。”
“不了不了。”裴瓒连忙回绝,“他们把这份心思用到别处不好吗?”
“用到别处,可比只糊弄大人一个麻烦得多。”
虽说“尽小者大,慎微者著”,但把真心拆成一瓣一瓣的,分到万民身上,做个备受爱戴的父母官太难。
做个庸庸碌碌,没什么功绩的官又太平淡。
只有做贪官污吏,把心思用到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才觉得这官做得好,做得值,才没有辜负数十年的寒窗苦读,才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有意义。
鄂鸿吃得油光满面,中途不忘停下来给裴瓒夹一筷子,“快些吃吧,这可是专门给大人准备的。”
裴瓒看着白瓷碗里的鸡肉块,一想到出了驿站的院子,在暗地里可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他顿时就没了胃口,随手把碗推到裴十七眼皮子底下:“十七吃吧,我累了,去睡会。”
他兀自走进雪地里,身影清瘦颓靡。
背后的烟火气虚无缥缈,似乎无法沾染他分毫,旁人的悲哀欢愉更与他无关,整个人看起来孤单落寞,如同独行世间的浪客。
“大人……”裴十七捧着碗,想追过去。
却被旁边的鄂鸿拽住:“大人要做好官,就先得知道贪官如何做,佞臣如何做,得看见酒囊饭袋们是如何欺上瞒下,得清楚衣冠禽兽是如何肆意妄为。”
“看清之后,黯然神伤是难免的,旁人劝不了,要他自己想通……”
流风回雪,纷纷扬扬。
屋外风雪呼啸,厢房里的碳炉烧的正旺,裴瓒只穿着素白里衣也不觉得冷。
他坐在床榻,神情凝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对面的衣架上挂着那身青绿官袍。
烛光窜动,寓意吉祥的暗纹映若隐若现。
裴瓒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最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离开这个世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步步地深入,似乎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更多的联系。
他成为了父母的独子,成为了谢成玉的挚友,也成为陛下器重又气愤的大臣。
他依旧想回到原本的世界,但对于这里发生的种种又做不到视而不见。
表面上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来到下一个目的地,可实际呢?裴瓒自己都快分不清,他来这里的最初原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