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雪琢磨着他的话,选择性回答:“主人还让我留下来协助你。”
“……然后呢?”
【主人吩咐过,不能说。】
流雪的声音寡淡,听起来如同无波古海,自带一股深邃幽静之感,但前提是,不能在知晓她心声的情况下听她说话,否则就会像裴瓒一样,被堵得喘不上气。
好你个沈濯,知道了他有读心的能力,特意派这么一个人来是吧。
裴瓒再看她苍白的脸色,胆不颤心不惊,没有任何畏惧,只是被流雪坚定不移的心声气得无计可施,他全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
神神叨叨的,总说些绕来绕去让人听不懂的话,行事鲁莽却忠诚果断,勉强算是一把锋利的快刀。
最关键的事,让她不说的事情,在心里也不透露半分。
着实让裴瓒束手无策。
他都怀疑是不是沈濯对她进行过秘密培训,专门针对读心的,让流雪一遇到不能回答的问题就变得木讷呆板,从而达到全方位的防御。
倘若是真的,那裴瓒只能说——
沈濯,你够狠!
“他现如今在哪?”
“谁?”
裴瓒突兀地调转话题问起沈濯,这让流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濯。”
听到这个不太熟悉的称呼,流雪回忆起夜半三更沈濯做的好事。
此时此刻,她面对着另一位当事人,不免有些尴尬。
“沈濯为什么要来寒州,还待在这寻芳楼里不走?”
【不能说。】
不能说就是知道。
不过裴瓒不打算逼问:“他现在在哪?神神秘秘的,这也不能问?”
流雪抿着嘴,迟疑地开口:“主人说,他在您身边。”
裴瓒无端觉得背后有些凉。
周围环境本就昏暗无光,身后的墙面还透着丝丝凉气,配合着流雪波澜不惊的这一句,听得裴瓒内心发毛。
另外,流雪还用捧读的语气说了句:“主人心系小裴大人,只要您想见他,主人便可随时出现在大人身边。”
“……”
裴瓒别扭地往墙角挤了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现在才不想见到沈濯。
一想起沈濯那张脸,笑嘻嘻的没个正形,他就会记起昨夜的尴尬——不只是未完成的吻,还有夜半那个怪诞而迷离的梦。
果然,他被沈濯影响得太深了。
动不动就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叫人难堪。
裴瓒缩在墙角,双臂抱膝,鼻尖萦绕着荷包散发的清苦香气。
脸埋进臂弯之中,只露出眼睛盯着流雪的裙摆。
【小裴大人如此思念主人,要不要告知主人呢?】
“?!”
他什么时候说过思念沈濯了?
裴瓒正因为荒诞的梦境内容而感到尴尬,突然被流雪的心声砸得不知所措。
【大人在瞪我?】
【是因为看到我就会想到主人吗?】
【嗯!他们果然是两情相悦!】
“……”这都哪跟哪啊!
裴瓒沉默半晌,眼里的疑惑都快要化为实体。
他很想出声反驳一句:姐妹,你可以不要瞎想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些话源自流雪的内心,她并没有真正地说出口。
已经有沈濯知道他拥有读心的能力了,虽然对方并没有借着这个事情,但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不会。
不能再让人察觉到异常。
所以这个哑巴亏,只能一言不发地咽下去。
裴瓒叹了口气,对着流雪实在无计可施,愤愤不平地瞪了两眼后,便瞥着眼看向身侧的弧形墙面。
墙面虽隐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可雕刻的花纹依旧精致。
他悄悄地抬手摸了摸,也想过进去一探究竟,但也清楚,现如今并不是进入的好时机。
至少也得等到千面红接到幽明府的消息之后,确定了他的身份,便不会再随时随地查岗。
到时候,裴瓒就算是凭空消失,也会被千面红以为是幽明府的人本事通天,而不是他自己偷偷跑了。
现如今千面红照旧提防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派人进来瞧一眼。
就比如方才的打手。
一进门就往珠帘里面瞧,分明是怀疑里面还有人。
虽说是有可能听到了声响,起了疑心,但他明明已经被安置在三楼,寻常人轻易进不来……
这是知道能来三楼找他的必定不是普通人。
他依旧疑心,千面红是故意把他安排在这的。
只是不清楚,如此用心到底是想拿他当饵,来个瓮中捉鳖,还是说想借他之手,找到什么东西呢。
裴瓒的视线再度落到流雪身上,问道:“你对千面红的了解有多少?”
“一知半解,主人说她是二十年前侥幸逃离幽明府的孤女,幽明府覆灭后,她四处流浪,学了些野路子做派,后来不知为何,到了寒州地界,加入寻芳楼成了楼主。”
恰好符合裴瓒先前猜测的信息。
裴瓒问:“她做寻芳楼楼主几年了?”
“不过三五年。”
裴瓒先入为主地以为,能当上寻芳楼楼主的人,要么是白手起家一手建立了寻芳楼,要么就是她资历够老手段毒辣,能在寻芳楼中占据一席之地。
但是千面红都不符合这两个条件。
他有些疑惑,想起寻芳楼后院那成片的金银宝树,那可不是短时间就能“栽种”的。
满头思绪,却没什么能抓住的线索。
直到裴瓒随意问了句:“寻芳楼存在几年了?”
“十年。”
裴瓒蓦地想起来,原先那位真正的花魁流雪,可是在这里待了十年的元老!
他警惕地扭头看向身侧的弧形墙面,一时间所有的困惑似乎都得到了解决——为什么沈濯派来的人要杀了花魁取而代之,为什么千面红可以短时间内成为寻芳楼楼主,为什么他刻意被安排进花魁的房间。
裴瓒都想明白了。
因为重要的不是千面红,不是寻芳楼,而是已死的花魁。
裴瓒推开了衣橱门,略有些刺眼的光线在刹那间照亮昏暗的衣橱,他像是能够与花魁共情,迫不及待地扶着门板从昏暗当中里爬出。
双脚着地,他环视屋里的一切陈设。
从素色的玉瓷瓶,到古朴淡雅的挂画,他试图从点点滴滴中摸索从前那位花魁的痕迹。
只可惜,他能直接观察出的线索太少。
裴瓒敲了敲橱门,说道:“我知道你受过沈濯的叮嘱,有很多问题不能回答,但是他也告诉过你,要来协助我,那你知道要协助我做些什么吗?”
流雪茫然地摇摇头。
裴瓒在屋里踱步,走到画着千里雪原的挂画前,假装欣赏:“我奉了陛下之命,来调查寒州赈灾银是否落到实处。”
流雪目光殷切:“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自然是需要你协助我去调查赈灾银。”
流雪只听明白了表面意思:“是要我带大人出去吗?”
“暂时还不需要。”裴瓒冲她摆了摆手,继续道,“在此之前,我想了解一些事情……不管你先前领了什么命令,你明明已经假死脱身,但沈濯却还是因为赈灾银一事让你前来,是因为此事牵涉颇多,我无法应对吗?”
“是,主人担心大人的安危。”
没心机的流雪被轻而易举地套了话。
果然,无论沈濯告诉她哪些能答哪些不能答,最终都会被裴瓒抓到破绽。
问这些事情,裴瓒并不想听沈濯对他有多关心,他是想知道,沈濯跟赈灾银一事有没有联系,联系有多深。
如此看来,不管沈濯是不是也对赈灾银有想法,但至少沈濯很清楚,赈灾银背后都有哪些人在盯着了。
寒州官员是一派,沈濯和幽明府是一派,千面红和寻芳楼……不,或许千面红和寻芳楼并不单纯地属于同一派势力,他们只能算是利益相同才聚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