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西沉,东天边泛起鱼肚白。
空气中透着压抑的静谧,街上也冷清得可怕,偶尔冷风呼啸而过,伴着零星的犬吠鸡鸣, 衬得鸦色的县衙大门更加肃穆阴沉。
甚至是门口的那俩石狮子, 青面獠牙, 让人觉得可怕。
“我去叩门?”陈遇晚指着自己,满眼不可置信, “我好歹也是平襄王府世子吧。”
“那你说怎么办。”裴瓒看似气定神闲地背着手, 随口一问, 并没有真询问他意见的想法。
陈遇晚背着剑,一手掐着腰,一手放在脖子下横抹:“依我看,咱们偷偷潜进去, 斩了县令的人头悬挂在城门上,让所有人都瞧瞧他的报应。”
“你说得倒爽快。”
裴瓒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明说, 却显而易见地拒绝了陈遇晚的提议。
杀了县令容易。
但他们这么闯进去,提刀就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湖匪寇抢劫县衙。
哪怕是把县令杀了, 尸首悬挂城楼之上,也没有让其认罪,反而让旁人觉得这里还需要匪寇来伸张正义, 他们那些朝廷反而都是这般该死的货色。
视线幽幽地飘回县衙前的鸣冤鼓上。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并非申诉冤情,但是担着城中百姓十年怨苦,这鼓他们必须要敲,还得敲得让所有人听见。
陈遇晚见裴瓒不说话,而是愣愣地盯着那惊堂鼓。
他瞬间便明白了,也不摆世子的架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抄起鼓槌,全力往牛皮鼓面上敲去。
“咚——”
声波回荡,震耳欲聋。
只一声,便足以响彻县衙。
然而他们等了一刻钟,也不见县衙大门打开。
“继续敲。”
裴瓒在阶下站定,冷眼瞧着高悬的牌匾,耳边鼓声不绝如缕。
“咚咚咚……”
这声音没能惊动县衙当中的衙役官差,反而是吓到了深巷中的狗,引得它们狂吠不止。
“大半夜的!何人击鼓啊?”
终于,等得双腿被寒意浸透时,才有人骂骂咧咧地出来。
陈遇晚拿着鼓槌直接扔出去,擦过衙役的耳朵尖,“铛”得一声撞在了县衙大门上。
“大胆!”当班衙役立刻叫起来。
陈遇晚斜着眸子瞪他:“大半夜?睁开你的狗眼瞧瞧。”
“放肆!这里是县衙,你竟敢……”
陈遇晚懒得跟他多费喉舌,直接一脚踢开县衙大门,伸手就要去拽衙役的衣裳。
“来人啊来人!!!”衙役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
“这都还没拔剑呢。”
陈遇晚嗤笑一声,回头望向阶下裴瓒,用眼神示意他直接入内。
不过,裴瓒并没有第一时间迈上石阶。
而是挺直腰身站在在原地,深邃的目光遥遥地往县衙内望去。
他在京都时,也有几次路过京都衙门,虽没有进去过,但是乘着马车遥望一眼,“明镜高悬”的匾额如同震慑邪祟的石碑,硬生生压住所有不轨的心思,让人心里沉静安稳。
然而,在此地,他却浑然没有那种感觉。
从县衙门外到公堂中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一眼便看得透彻,同样悬着的牌匾,同样的字眼,看起来却像被妖邪笼罩,没有丝毫正气,乌压压的尽是冤屈。
裴瓒眉心一沉,撩起衣摆,信步向里走去。
才刚迈过门槛,便有几十人陆陆续续跑出来。
瞧那些人的装束,多半是衙役,各自手里持着棍棒,挡在公堂之前,虎视眈眈地看向他们两个。
但是他们都没有动手,而是在等着身后踉踉跄跄的男人。
那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留着把稀疏的山羊胡,此刻一路小跑从连廊绕出,甚至还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
他溜着三角眼警惕地将两人打量一番。
骤然看见裴瓒身上的青色官袍,他立刻一愣,从梦里惊醒的迷瞪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反观裴瓒,闭着眼并不瞧他。
“主簿大人,这就是闯进来的贼人,背剑的那个一脚把门踢开了。”先前开门的衙役附在主簿耳边告状。
主簿心里一沉,方才听见衙役急急忙忙地喊人,他就感觉有几分不对劲。
这县衙的鸣冤鼓都几年没响过了。
今日突然被人敲响不说,还是在这破晓时分,不是故意扰人安睡,就是等不急了。
而当他马不停蹄地赶来,看见来人身上的官袍,心中便有了大概——
或许是前些日子说的巡按到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此地冤屈的消息,前来兴师问罪了。
主簿微微偏头,掩着嘴,对旁边人说道:“去通知大人,在召集人手,里里外外都围起来。”
按理说,一些地方下属小官,看见官袍,不论品级,多多少少的都会畏惧。
特别是裴瓒这种从京都而来,专门负责巡视地方的,地方官员不说毕恭毕敬,至少也是以礼相待。
可现如今,这位主簿认出了裴瓒的身份,却对他没有半分尊敬,反而厉声呵斥着:“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县衙!”
“他是不是认出你来了?”
陈遇晚也学着主簿的模样跟裴瓒低语。
裴瓒听过后未置一词,心平气定地看过去,没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但是,暂时充当跟班的陈遇晚没学到他的精髓,直接抬手指向几步之外的主簿,呵斥着:“大人代陛下巡视寒州,尔等岂敢放肆!”
“大胆!竟然冒充巡按御史大人,来人将他们拿下!”
陈遇晚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
一瞬间,他的手便已经握住剑柄,警惕地盯着蠢蠢欲动的一众衙役府兵。
陈遇晚缓缓曲腰,肩膀稍微压低,剑随鞘动,鞘随腰转。
“噌”得一声,长剑顺势出鞘。
陈遇晚斜着眼睛瞟向裴瓒,低声道:“快拿公文啊你!”
没想到,裴瓒全当没听见,稳稳地站定,表情也没有一丝慌乱,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服了你了,等什么呢!”
陈遇晚嘟囔几句,下一秒不等对手有任何动作,他直接提剑横扫,主打出其不意。
而那些人明显没受过正统的训练。
虽然大喊大叫地冲上前,看起来气势十足,然而一脚踹在胸口就不行了,躺在地上痛苦哀嚎,也不知是不是演的。
说他们不是陈遇晚的对手都夸张了。
这些府兵衙役估计都是随便招徕的,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官兵。
平时或许还把县令主簿的话当回事,仗着是官家人便作威作福,但此刻对上有些真本事的陈遇晚,他们就怂了,不是踌躇着不敢上前,就是被轻轻一碰便倒地不起。
陈遇晚也没见过这种架势,一剑挥过去,没碰到一个人,但是却齐刷刷地倒了一片。
“……”
“混账!装什么死!”主簿气得破口大骂,他恶狠狠地盯着似笑非笑的裴瓒,只觉得在对方在嘲笑自己,立刻咒骂着,“什么狗屁巡按,在这寒州的地界,就不可能让你活着出去!”
“主簿大人,还真是狂妄。”
裴瓒不紧不慢地开口,比起气急败坏的主簿,他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意,眼神疏忽而至,显得有些过分从容。
只是,他开口并非是要嘲讽主簿,而是看见了姗姗来迟的县令。
“我当是什么人呢。”
被簇拥着前来的县令推开众人,快步上前,凑到裴瓒眼前却未行礼,在上下打量裴瓒一眼后,开始放肆狂笑。
“竟然是御史大人,失敬失敬。”
语气讥讽,毫无敬意。
裴瓒眉头微蹙,垂眸盯着眼前无礼冒犯的县令,他很清楚自己的信息早已被这些人掌握,被点破身份也没表现出慌乱,但他疑心,为什么这人根本不惧怕他。
县令后知后觉地补了个敷衍的礼节:“大人这一路可还顺遂?”
裴瓒明知道他不怀好意,却又不清楚他问这一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被绑去寻芳楼的事情已经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