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想明白,县令忽然后撤几步,背对着公堂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朗声高呼:“巡按御史裴瓒,奉旨巡视寒州,不料中途遭遇劫匪,不幸横死!”
“来人——”
声音未停,从角落里钻出十几个手持长刀的士兵,看他们的装束和架势,都不是先前那些虾兵蟹将能比的。
“假冒者,杀!”
县令一声高呼,十几人迅速动身,高举着银刃齐刷刷地劈下。
“陈遇晚!”
“铛——”
长剑霎时横在他眼前,将刀光拦住。
而后,他才听到轻飘飘的一句:“莫急,我说了,以一当百也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刀光剑影之中迸溅火花,裴瓒略微后撤几步,让出前方的位置。
裴瓒好歹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幽明府的腥风血雨没能把他怎么样,皇宫里的明枪暗箭也都躲过去了,此刻面对十几个驻军卫兵而已,还不值得他慌张。
站在后方,前方陈遇晚身形变化如影,不停挥剑,丝毫不落下风,叮叮当当的声响更是不绝于耳。
然而往四周一瞧,原本那些被临时叫过来的府兵衙役却是四散着逃跑。
就连先前那么叫嚣的主簿,都畏畏缩缩地躲在人后,试图逃跑。
裴瓒自然不能让他如愿。
他迅速从怀里拿出任命他为巡按御史的文书,“唰”得一声打开,高举在身前,虽然大多数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没人敢怀疑真实性。
“都察院御史裴瓒,奉陛下旨意前来寒州巡视,彻查赈灾银。”
他看向角落中躲藏的府兵衙役,声音更高。
“行至此处,偶然得知,在此十年间,县府衙门丧尽天良,私征商税,欺压良民!百姓受尽压迫,生活苦楚,甚至被迫远走他乡。”
“今日特为百姓击鼓,惩戒县衙无端作恶者!”
“这真是御史?”
刀剑嗡鸣声中,响起了嘀咕。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大人!诛杀县令!”
随着一声从角落里爆发的呼声,原先那些还畏畏缩缩的衙役府兵顿时涌了出来。
他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胜在人多,几十人乌压压地冲过去,也不管什么章法,全凭着被裴瓒几句话激起的愤怒冲上去。
顷刻之间,便让孤军奋战的陈遇晚有了底气。
裴瓒在后方盯着,一切都如他所料。
从看见这些人的瞬间,他就在猜测他们会不会是当地的百姓,毕竟不都是清一色的壮年小伙,其中,四十来岁跟掌柜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最多,而且身形并不粗壮,应当也不是军队里的卫兵。
最可能的便是,碍于生计,不得不当衙役。
于是裴瓒证实身份,说明来到此地的目的,是为了诛杀贪官污吏,还给他们安乐的生活。
这些人打了鸡血似的围上去,顷刻之间便完全掌控局势,就算对手是在军队中常年操练的士兵,也被围挤到角落里,完全没有还手的可能。
不过,裴瓒在意的可不是士兵被打成什么样。
他一直看着后方的县令和主簿,两人一开始还胸有成竹,觉得裴瓒此番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可当他的一番话激得百姓乌泱泱地冲上去,这俩人瞬间慌了,鬼鬼祟祟地躲在后方,随时准备逃走。
“陈遇晚,擒贼先擒王!”
他刚喊出去,陈遇晚手中的剑立刻飞出,擦着县令脑袋飞过,钉入后方墙面里。
这一剑,吓得县令浑身瘫软。
只是那忠心耿耿的主簿居然还想拖着县令跑。
陈遇晚看见他俩的动作,旋身踢飞挥过来的刀剑,一脚踹在那人胸口上,借力一蹬,顿时腾空而起,然后稳当当地落在主簿身前。
主簿还没反应过,眼见着就要撞上眼前从天而降的人,陈遇晚却直接一拳击在主簿鼻梁上。
只听见惨叫一声,血光飞溅。
裴瓒不忍地眯起了眼睛……
县令被擒,主簿被抓,原先还奋力厮杀的卫兵也都停了下来,被在场的衙役围着,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
裴瓒一甩袖子,慢条斯理地收起文书,走向陈遇晚所在的位置,视线微微低垂,睥睨着爬伏在地上,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县令。
他拔下钉在墙面上的剑。
“啊啊啊啊——我好歹也是县令,你岂敢杀我!”
陈遇晚冷笑一声,胡吹着:“我们大人可是巡按,代天子巡视四方,就算杀你十个都不多,还真以为品级相同地位也就相同了吗?”
裴瓒听着这话耳熟,不着痕迹地扫了陈遇晚一眼,随后将剑尖抵在县令脖子上。
“大人十年前走马上任,私自削减赈灾银,致使百姓难以过冬,穷苦百姓不得已变卖家中田产,却又因为无法偿还债务而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最后还要被施粥名义骗出城……县令大人知道冬夜城外有多冷吗?”
“后来私征商税,逼走无数商户,导致现如今的城镇变为空城,仅存的几户商家也只是窝居城东破旧商铺之内,勉强度日。”
“你说,你该不该死?”
他弯着腰,对上县令涣散的眼神。
似乎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县令非但没有任何悔改之意,反而越发猖狂:“你有本事一剑刺死我啊!”
“县令而已,杀了他!”
陈遇晚脾气直爽,受不了这种窝囊气,看这人死到临头还嘴硬,他可不会像裴瓒一样温吞,即刻就想来个痛快的。
正要去夺剑,裴瓒伸手拦住他。
陈遇晚满眼疑惑地望过去:“他想死就给他个痛快的,难不成你还要留着他押解到京都吗!”
小事立断,大事奏裁。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杀一个坏事做尽品级也不高的贪官算不上什么大事,裴瓒最多也就烦心杀了县令之后,这段时间里城中的事务谁来处理。
很显然,他没有想即刻杀死县令。
裴瓒持着剑,一刻也没有松懈,但他却回头看向身后站着的衙役府兵,这些都是城中百姓。
他们的眼里也含着隐隐期待,都怀着共同的想法,想让裴瓒以巡按御史的身份,以京都朝廷的身份,立刻把这作恶多端的县令杀死,还给城中一片清明。
如今天色大白,街上逐渐多了些吵闹的动静,甚至早有百姓从县府衙门经过,透过半开的大门,瞥见了里面混乱的场景。
此刻才刚安定下来,就有三五人站在门槛之外向里面张望,他们怔怔地看着内里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没想到欺压他们数年的县令,就这么被人拿剑抵着。
“城中百姓遭遇十年欺压,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京都竟浑然不知,实属朝廷过错。”
裴瓒清清嗓子,将剑还给陈遇晚后,面对衙门内外百姓,俯身一拜。
“裴某心生愧疚,更深知各位将县令杀之而后快的决心,不敢包庇罪人,只是希望留与裴某半日时间,待其认罪画押之后,再交与各位处置。”
城里百姓哪见过官员向他们行礼,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反而是陈遇晚,从背后用剑柄捅着裴瓒的腰,低声说道:“你倒是很会包庇京都那帮人啊,都到这份上了,还为他们说话?”
裴瓒回头苦笑:“我好歹也是京官,您见谅。”
第59章 救火
县令没被即刻处死。
脑袋一热时, 气得想杀了这作恶多端的罪人,但是真到让裴瓒动手的时候,他反而明白不能鲁莽行事。
不过, 他并非是觉得这人不该死。
而是想着回京之后,落实县令的种种罪行,至少,不能只是死了,好歹也要发挥作用, 让陛下知道, 当地的百姓饱受苦楚, 生活得很是艰难,最好是再拨点银子赈济百姓。
裴瓒没有明说他的想法, 眼前的百姓却莫名支持他, 一个个地都同意让裴瓒先审, 留给他时间,审完再杀。
“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