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晨光透彻。
裴瓒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他们的眼睛里隐含期待或者是惊魂未定, 但无一例外,都在等裴瓒还给他们一个正确的结果。
以此来平复这十年里,他们遭受的所有欺压。
陈遇晚亲自弯腰把县令提起, 先人一步扔进公堂里,而后裴瓒才转身跟着入内。
然而, 在迈过门槛的一瞬间, 裴瓒的余光里突兀地扎进了一枚飞镖,形制小巧,做工独特, 分明没有见过,却让他觉得眼熟。
他心中悸动,面上没有表现出分毫。
只是在袖口抚过门框时,不动声色将飞镖拔下,藏在手心里。
裴瓒高坐公堂之上,青色衣袍被背后壁画上的朱红太阳衬得格外显眼。
海水朝日图之前,要求的是公正廉明。
抬眼扫过聚在衙门口的百姓,两侧衙役鱼贯而入,虽不整齐,但照旧呼出了威严庄重的气势。
堂中跪着县令和主簿,看起来像是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此刻都惨白着脸,满头虚汗。只是比起颤颤巍巍的主簿,县令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吓破胆,甚至都敢挺起上半身,狠狠盯着高堂上的裴瓒。
陈遇晚冷眼扫过平静的裴瓒:“大人何不先打他二十杀威棒?”
裴瓒没有开口。
反倒是被迫跪在地上的县令猛地起身,向陈遇晚那边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直接弄死我!”
“好啊,我成全你!”
下一秒,陈遇晚就安耐不住心中怒火,抽出了剑。
昨夜听完掌柜的那番话,他早就恨不得将这县令杀之而后快,只是碍于裴瓒,他才始终压着脾气。
可这人却胆大包天,非要找死。
只见银光一闪,陈遇晚二话不说就提剑上前。
“陈遇晚!”
裴瓒一嗓子把人急急喊住。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陈遇晚转身蹙眉抱怨的功夫,县令迅速起身,直往陈遇晚的剑刃上撞去。
裴瓒顿时拍案而起:“按住他!他要寻死!”
陈遇晚都没反应过来裴瓒说了些什么,只是余光瞥见县令靠近,下意识地一脚踹出去,踢在县令肩上,直把人踹出去两三米远。
而后三四个衙役一哄而上,拿着棍棒把人死死压住。
“杀了我!你不是御史吗!直接杀了我啊!”
裴瓒怒视着堂中挣扎叫骂的县令,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这县令背后肯定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否则他不会这么想死。
看一眼旁边的同伙主簿,这人可是怯懦得很,一直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知道自己要死,眼里写满了惶恐。
但是县令全然没有这种情绪,他眼中的畏惧,应该是怕被裴瓒审出些什么。
他背后的秘密,所牵扯出的事件绝对要比他在城中犯下的恶事大得多。
绝对不会是私征商税和逼死百姓这么简单。
甚至,赈灾银也不及他心中隐藏之事的严重程度……
如此说来,那便只有一事——内鬼,极有可能勾结北境敌国的内鬼。
想到这,裴瓒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这人活着。
他抬手,想示意陈遇晚把人绑起来。
但是话还没说出,衙门之外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呼喊,那人高指着天空中的浓烟:“不好了,着火了!”
烟气弥漫,纷纷有人抬头望去。
在嘈杂的声响中,一人着急忙慌地跑进裴瓒视线里,他没有进到公堂里,在外面噗通一声跪下,顶着满是烟灰脸喊着:“大人!大人!归纳档案的库房着了!”
库房?
裴瓒立刻感觉大事不妙,一挥手让衙役把县令看住,他和陈遇晚急匆匆地往县衙后院赶去。
库房那种地方向来存放着县衙里的重要物件,特别是归纳档案的,整个县的人口户籍,税务账册,刑狱案件和来往公文,容不得丝毫马虎。
怎么偏偏这时候起火了呢。
裴瓒都不用多想,就知道库房里绝对有县令要销毁的重要证据。
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才发现不仅是存放案牍的库房着火了,周围连着几间屋子,皆是浓烟滚滚,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油味,火光冲天,直接将刚刚放亮的天空烧得火红一片。
最重要的是,库房与后院县令的书房仅仅隔着一道院墙。
此刻,火势已经顺着院墙蔓延到了隔壁。
视线之中,成片的浓烟相连,根本分不出哪里着火,哪里还是完好的。
“快救火!”
裴瓒一声高呼,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想方设法地开始灭火,两三人抬来水缸,或者是一人提着水桶进进出出,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是能装水的此刻都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一桶接一桶的水泼进火场里,火势没有见小,反而升起滚滚浓烟,呛得人喘不上气,特别是提着水桶来回跑了几趟的,被浓烟一熏,更是瞬间难受得不行。
再这么下去不行。
眼前的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倒了大量的火油,很难扑灭,如果不是天降大雨,基本上就得等到库房里的东西烧干净才行,否则是扑不灭的。
但是,裴瓒深知库房里存放着重要物件,不仅影响着整个县城,甚至还可能跟大军之中的内鬼有关,会影响前方战事和大周的生死存亡。
他绝对不能看着所有的证据被白白烧没。
裴瓒猛得拽住陈遇晚,神情严肃,不容置疑地吩咐着:“你盯着这边,务必把火扑灭!”
“那你去哪?喂!”
陈遇晚没等到回答,甚至都没搞明白裴瓒要做什么,眼前的人就迅速地奔了出去,完全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他也顾不上手头的事情,直接提着盛满水的水桶就追着裴瓒跑了出去。
全然没想到,裴瓒这小子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骑个马都能把自己摔半死,发疯跑起来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让陈遇晚废了些功夫才把人追上。
但停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并非是他追上了裴瓒,而是裴瓒被后院小门上的火烧了一下,被迫退了回来。
“后院火势不小,别冲进去了!”
陈遇晚劝了一句,没劝住,裴瓒弯腰用打湿的袖口掩着口鼻,愣是撞开小门钻进了院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
再往里就是县衙后院的范围,通常情况下是县令办公居住的场所,偶尔会闲置,但是之前裴瓒听见旁人说,与库房仅隔着一堵院墙的房间就是县令的书房。
虽说库房里的档案很重要,但裴瓒觉着,县令还没傻到把重要文书放到库房的地步。
最重要的,最核心的,县令最想销毁的那些肯定会放在最隐私的秘密场所,比如书房。
而外面库房里燃起的大火,说不定只是调虎离山,故意吸引他们前去,目的就是留出时间让人销毁书房里的物件。
想到这,裴瓒的步伐越来越快,在完全陌生的县衙后院里横冲直撞,全凭着浓烟最多的地方寻找书房的具体位置。
他绕过假山,盯着院墙上高涨的火苗,沿着石子小路一个劲地往那边跑去,忽然,“嘭”得一声,书房近在咫尺,他却在矮门处与人迎面相撞。
裴瓒吃痛,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撞上的那人是何相貌,就突然被人扼住脖颈。
“啊——放开!”
这人应当是知道裴瓒的身份。
相撞的一瞬间便立刻反应过来,直接掐住裴瓒的脖子,强行把他往燃烧的墙角树丛里拖。
裴瓒反扣住对方地手,奋力挣扎着,可半个身子处于烈火之中,周围尽是呛人的浓烟浓烟。
还没怎么挣扎,他的眼前便蒙上了层水雾,脖子又被人死死掐住,怎么也喘不上气,慢慢的,反扣着对方的双手逐渐没了力气。
“噗——!!!”
他眼前发黑,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恍惚之间,似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落到他的脸上。
紧接着,脖颈上钳死的力道没了,有人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出了火堆,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裴瓒瞬间觉得呼吸通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