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是那位典史俞宏卿做的。
裴瓒本不想如此潦草地开始翻看这些文件,至少也要等俞宏卿审出个大概,他再翻看这些书信,瞧瞧能不能发现些与内鬼有关的消息。
但他刚拿起的第一本册子,就是近两年的赈灾银账簿。
而且,他手上这本貌似也不是县令专门做的假账。
翻看几眼,记账的方式颇为独特,不是朝廷专门要求的格式,而是用几句通俗易懂的话记着每笔银钱的去向。
譬如,某年某日,有多少银钱发到了百姓手里,又有多少装进了私人荷包。
就连每笔钱送给了哪位大人都记录在册。
无比详细的记录,让裴瓒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甚至他的两颗眼睛都要钻进账簿里去了。
“荒唐……”
粗略地估算一下,归属本县的赈灾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用在了百姓身上,还并不是单纯地下发到百姓手里,而是开仓施粥、修缮房屋,疏通道路……这些林林总总地加起来,才用了不到十分之一。
至于剩下的那些,有小部分被县令私吞,小部分用来上下打点关系,拿去给上司买礼物了。
可是,这三项加起来,也仅仅是半数。
那另外的一半赈灾银呢?
总不能凭空飞走了吧!
更别提,落到县令手里的赈灾银还经过了层层盘剥,到最后真正能落到实处的,也不过是纸面数目的零头而已。
裴瓒掐着眉心,将整本账簿从头到尾翻完,也没有发现有哪一项条目是他遗漏的。
他隐隐觉着,缺失的那部分赈灾银,绝对不是被县令充作私用了,极有可能是用在了某件事上,甚至不只是一个县城如此,说不定整个寒州都是这样,都有一部分赈灾银被取走,耗费在同一件事上,或者被同一人带走。
只是,十年来都是如此的话,这并不是笔小数目,到底什么样的事需要耗费这么多银钱呢?
裴瓒一时想不明白,心里着急,便手忙脚乱地翻着桌上的物件,挑挑选选地飞速看过,除了类似的账簿之外,并没有旁的值得注意,而且另外的账簿记载的内容也差不多,同样没有交代消失的一大笔银子去了哪。
就当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想要停下来休息片刻时,视线却忽然落到搁置已久的堪舆图上。
“北境堪舆图?”
裴瓒有些奇怪,堂堂县令有张舆图并不算什么新奇事,说不定只是个人爱好,或是用来收藏,可偏偏这张是北境敌国的舆图。
他坐在椅子上,慢慢拉开舆图。
还不等看清其中的字样,“叮当”两声,舆图包裹的东西掉落到地上,裴瓒捡起来一看,发现那也不过是用来固定舆图的小钉。
他随手将小钉放在一旁,将整张舆图横展开,在桌面上铺平。
裴瓒发现,这张舆图上所绘制的北境疆域与旁的不太一样,至少跟他曾在京都城里见过其他舆图的不同。
这张舆图上,北境疆域要大得多,东西两端至少延伸了足足一倍,一眼看上去,呈笼罩之势压着大周。不仅如此,原本属于大周境内的寒州和其他几个州府,也被划归到北境的疆域范围之内。
看着这张舆图,裴瓒不知道是该说绘制者痴心妄想,还是该说对方胆大包天。
站在桌前,一寸寸地看过舆图上所描绘的内容,本是想仔细研究一下这广阔到夸张的疆域都覆盖了哪些地方,他却在俯身细看时突然发现,舆图上有许多细小的孔。
像是被什么扎出来的。
用手摸过,果然如此,特别是寒州与真正的北境搭界的地方,被扎的小孔格外多。
裴瓒拿起放在一旁的小钉,巡着原本的位置扎上去,这样一来便明显的多。
不过,绝大多数被扎下痕迹的地方他都未曾涉足,也没办法通过小孔和铁钉判断这些位置有什么特殊的战略意义。
只是他隐约记着,这图上唯一他经过的小孔位置,似乎是座关隘。
不对劲!
好端端地在关隘上扎个洞做什么!
如果说这舆图主人没二心,裴瓒是完全不信的,只可惜他对军事布防的了解不深,无法判断出图中其他扎孔位置有什么说法。
但是没关系,陈遇晚不是还在嘛。
天天把军营挂在嘴边上,裴瓒不信他看不出猫腻。
第62章 说客
“你从哪里得的如此大逆不道的舆图?”陈遇晚只看了一眼, 脸色就十分难看,比起裴瓒所表露出的那点不满,他则是直接说道, “绘制这种舆图的人就该杀了。”
“这是我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
裴瓒刚说完,迟疑了片刻。
不知为何,他恍然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偏差,无论他怎么回忆,都不记得从火场里拿出过类似的东西。
他是带出了几幅卷轴, 那些卷轴他也看了, 跟舆图内容毫不相干。
而这幅舆图放置的位置, 也没有和卷轴在一处。
难道是俞宏卿拿出来的?
可是俞宏卿拿出的那些,都明显地被烧过, 并不完整, 这张舆图除了有些人为扎出的小孔外, 基本完好无损,甚至还让人感觉是刻意珍藏的。
裴瓒没想明白到底遗漏了哪部分记忆,又觉得或许是在载回全部记忆的过程出现了失误,导致他的记忆有些混乱。
不管怎么说, 反正他对这张舆图没什么印象。
他打算待会去问问俞宏卿,如果是对方刻意保留并故意拿给他看的,那便说明俞宏卿绝对知道些什么。
“你是说, 这是县令的东西?”陈遇晚挑着眉毛,原本就在极力压制胸腔中的怒意, 听到裴瓒这么说, 他反而不气了,甚至开始好奇县令的心思,“他有什么胆子搞这种东西, 绝对是旁人给他的。”
“怎么说?”裴瓒蹙着眉头问道。
“要知道大周以北虽然还有千里土地,但那些地方多为雪山雪原,常年被冰雪覆盖,寸草难生,只有到了寒州地界上,每逢春夏才勉强有作物生长,也就是说,那些土地根本养不活北境的子民,他们想要活下去,要么拿着银钱特产来贸易,要么就得南下攻占大周。”
陈遇晚将舆图铺展开,指着与现实明显不符的疆域,继续说道,“而这张图上的北境疆域,并非是完全虚构的,据我所知在六七十年前,他们曾经南下过一次,攻占了包括寒州在内的几个州府,甚至一度逼近京都城,虽然先帝继位后派兵将他们赶了回去,但至少有十几年的时间,寒州这些地方是被敌国控制的。”
脑海中多了些原主的记忆,因此裴瓒也有所耳闻。
只是他一时没有回想起来,现如今受到了陈遇晚的点拨,他寻着属于原主的记忆,才恍然意识到这件事并非他先前以为的那么简单。
什么有心人胆大包天,将大周疆域绘制进北境。
这分明是,北境贼心不死,妄图从大周手里夺走这片土地。
他和陈遇晚同站在桌前,指尖点过几处细小的孔洞,问道:“你看这几处地方,明显被人扎过。”
还没问完,陈遇晚眉头一沉:“关隘,军营和重要城防点。”
“那单独把这几处标出来,是为了……”
陈遇晚无愧于他平襄王府的出身,自幼对沙场战事耳濡目染,调兵遣将,扎营布防的事更是了如指掌,此刻,只一眼便看到了舆图中的古怪之中。
他随意指出两处险地,说道:“现如今大军开拔,前往边关,一旦交战,如果不能将敌军一举击退,反而被迫退守,那这些扎孔的地方就是必须要防守,必须要掌控在自己手里的重要关口。”
裴瓒倒吸一口凉气:“那对于敌军来说,岂不是必须要攻打下这些地方的?”
“嗯——”陈遇晚点点头,肯定着他的说法,“一旦寒州失守,敌军入京都,便如平原泄水。”
平原泄水……
只是听着这几个词,裴瓒脑海里便不由得浮现“血流成河,尸身遍野”的场景。
他的心忽而一滞,如同被人紧紧攥着,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