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炎怔住,没想到小夫郎这么不喜欢新衣裳,心里那点邀功破散,只剩浓浓的挫败。
晾完衣裳,赵炎去把劈好的柴垒去墙角,新鲜砍回来的木柴得每天晒才能干,晒干的柴更容易烧。
他明天就要去镇上打铁,五日才能回一次,家里人虽多,但是上山砍柴是个重活儿,能多攒点柴就多攒点,眼前这些足够家里烧五天,等他下次回来再上山砍,这样家里人就不用这么辛苦。
三日的时间过得快,晚上做饭时,周竹特意去村头老张家割了一条猪肉回来,这条猪肉偏瘦,肥肉少,不能煎油,因此不算太贵,花了十五文。
家里头这几日荤腥比去年一整年都多,先不说前几天办宴席杀的鸡鸭猪大排,光是那两大碗蛇肉就足够解馋了,更别说今天又吃猪肉,要叫别人知晓,还以为他赵家发了财呢。
为了能让家人都吃上实打实的肉菜,焖猪肉没放什么素菜,就加了点蒜叶焖香,倒上豆豉酱汁,直接放上木盖焖。
直到把汁烧得只剩一点底,掀开木盖,香味一下就出来了,双胎吸着舌头在灶前等,就连在一旁看火的青木儿也咽了好几次口水。
除此之外,周竹炒了盘蕹菜,没做饭,还是吃今早的米饼子,那米饼子放不久,这几天得吃完,不然酸了就吃不了了。
一顿饭吃得全家人从里到外地满足。
吃过了饭,青木儿主动收了碗筷去洗,他默默看了几天阿爹洗碗,心想着他应该也学会了。
沾了油的碗碟很滑溜,他不敢拿起来,怕摔碎,就磕在木盆边缘慢慢转着洗。
洗得慢,但仔细。
他正洗着,赵炎突然靠过来要洗手,水瓢在他手边,但他手里沾了无患子的白沫不方便拿,他本想让开,赵炎已经越过他伸手取了过去。
赵炎一头凌乱的头发搔过脸颊有些痒,他偏开了头想往后退,但手里拿着碟,一个不小心可能会碎,身体僵着不敢动,呼吸都停了。
幸好赵炎拿瓢只是一瞬,等赵炎让开,青木儿才敢慢慢呼气。
赵炎的双手粗糙且宽大,无患子在其手里,小小一颗,轻轻一捏就能捏碎,碎掉的无患子加水揉搓,便会起白沫。
青木儿偷摸看了几眼,这双手力气很大,不仅能一拳把他打死,还能做竹筒炮给他玩。
“今晚,我可否与你同床?”
青木儿一愣,他看着那双手兀自出了神,一时没听清赵炎的话。
赵炎垂眼看着地上,清了清嗓子,小夫郎不回话,向来沉稳的他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成亲那天,他就知道小夫郎怕他。
新婚夜,他还没靠近,小夫郎就往后退了好远,他知道自己长得凶,若是强硬和小夫郎同床,怕是要把人吓死,因而拆了床板自己睡,但现在:
“明天天不亮我就得走,若是搭了床板,你不好搬回去,若是不搬,被爹爹阿爹知道了,不好。”
青木儿这回听清了,听完内心只剩讶异。
那是赵炎的床,他是赵炎的夫郎,和他同睡,甚至同房,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压根不用问他。
可赵炎问了。
小夫郎还是没吭声,赵炎心下忐忑更甚,他反复捏着手里的无患子:“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青木儿懵了,他自小学了这么多媚术,竟是勾不起这沉闷汉子一丝的欲念?
在梅花院,官人们最爱的,就是如他这般年纪的清倌,只要往台上一站,没有几个官人能扛得住。
他受美夫郎悉心教导,自问身段不差,可为何赵炎不愿与他同房,甚至同睡都这般不情愿?
青木儿不是没有羞耻心,他在腌臜地儿长大,自小耳濡目染的便是这样的事儿,清白于他而言,重要又没那么重要,至少,没有活着重要。
譬如美夫郎若是身体没有溃烂,他也不会选择自戕,好好活着攒钱赎身,才是希望。
青木儿把手里的碟放回木盆里,下巴压在膝盖上,他想知道答案,但他不敢多问,赵炎能来问他,就已经让他觉得惶恐了,他不能不识相。
于是,他看到木盆水里的自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第10章 摘花
夜深,赵家小院渐渐归于宁静,只剩屋角边有唧蛉子在夜鸣,一声一声喊在青木儿鼓动的心上。
他坐在床沿,双手攥紧身|下的床铺,等着赵炎关门插梢。
老旧木门合上时,声音很沉闷,带动的风吹动了赵炎手中的蜡烛,他插上木头插销,转身瞧见青木儿一脸紧张,顿时想说要不他还是拆床板吧,大不了明日装回去时,小心些别吵醒了小夫郎。
可转念一想,他们成了亲,总不能一辈子如此。
他应当想法子让小夫郎别怕他,而不是刻意远离他。
这般想着,赵炎便举着蜡烛放到离床不远的木头架上,屋内敞亮,应当会少些害怕。
他想得周到,但青木儿没细想,见他不吹蜡烛,以为是忘了,蜡烛可不便宜,这几天他也是知道赵家的情况,即便家里挣钱的人多,可也到不了能彻夜点蜡烛的地步,便小声说了一句:“蜡烛忘吹了。”
说完想起周竹的念叨,补了一句:“两根三文钱呢。”
蜡烛吹灭,屋里更静了。
木床不小,甚至说得上宽敞,身边躺着这么一个高大雄壮的汉子,让青木儿贴着墙根一动不动,呼吸都放轻了。
屋里窗关着,些许月光泄进来,屋内有微光,他睁着眼木楞楞地望着床顶,脑子一片混乱。
以前在院里,身边睡的都是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倌,晚间睡觉人多,翻个身都困难,赤条条的挤在一起都没有此刻让他觉得逼仄。
赵炎和他不同被,甚至中间还间隔了半个他的距离,可赵炎的存在感太强,让他盖了被子的双脚微微发热。
但他没有动,他在等。
等赵炎翻身把他压住。
挨着墙的手边有一只小瓶子,装着香膏的小瓶子。
他不相信赵炎说的话。
院里那些官人,哪个不是在喝酒前,摸着小手说着漂亮话,执着青扇,端得一副好公子的模样,一旦上了床,那便是豺狼虎豹,压得人哭叫连连。
这样的事,他在暗格里见得多了。
青木儿胡思乱想间,旁边传来翻身的动静,木头的吱呀声,让他揪紧的心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
他蓦地闭上眼睛,悄悄踢开薄被,他想赵炎覆上来时有薄被要扯还麻烦。
被子踢开了,旁边动静却没了。
“热?”赵炎问。
青木儿一呆,转头看去,赵炎是翻了身,但只是侧睡,此时手里正拿着他刚刚踢开的薄被。
不等他说话,赵炎翻个身坐了起来,倾身把挂在墙上的葵扇拿了下来,然后翻身躺下,举着葵扇朝床里轻轻扇动。
闷热夏夜顿时凉爽。
青木儿忽的松开手中的瓶子,愣了许久,他睁着眼睛,眼前一切成了虚影,眼角不知为何有一滴泪冒出,混乱的思绪一下变成虚无。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这个给他扇风的男人,轻轻闭上了眼,微风舒缓,睡意渐渐袭来。
赵炎放轻呼吸,给自家小夫郎扇了许久的风,又给自己下|身扇了半宿才勉强睡着。
翌日天光微亮,青木儿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只剩葵扇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枕边。
他抿着唇角看了一会儿,起身捞起葵扇挂回了墙上。
赵家小院少了一个饭量大的人,早饭也没有省,因为吃过早饭,他们要去吉青山摘野山椒。
这个时节的野山椒红得油亮,村里很多人都会上山采摘,摘回家放院子里晒干可以拿到镇上卖,一斤能挣十文,若是做成野山椒酱卖,一瓦罐能挣二十到五十文不等。
周竹做酱手艺一般,以往每年他都是带着双胎上山,山路不好走,双胎还小,总滑,摘回来的野山椒晒干之后,大约两三斤,比编竹篮挣钱多了,只可惜野山椒不是天天有,不然还就发财了。
赵家小院离进山口最近,这会儿山里没什么人,青木儿背着背篓,手里拿着砍刀,亦步亦趋跟着周竹进山。
林间晨雾未散,脚边野草上还挂着清水珠,一脚踏过,珠子落地,润入土里,鼻息间,俱是芳草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