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熬好了,这就给您二位送上去。”伙计回道。
“好,辛苦伙计。”青木儿说。
吃过了晚饭喝完了药,青木儿给赵炎的手臂换药,折腾了一天,伤口上的草药都有点青黑了,些许草药上还沾有血迹,不过比之前少了很多。
就这样的伤势,赵炎还想替他受刑呢,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命都要没半条。
赵炎知道小夫郎担心他,他又何尝不是?
他身强体壮,拍二十大板,咬咬牙就能撑过去,可小夫郎这般瘦弱的身子,二十大板下去,即便保住了命,人也废了。
小夫郎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该是高兴的事儿,可不能被这二十大板给打没了。
“卖身契呢?”赵炎摸了摸小夫郎的脸颊,低声道:“我教你念。”
“我念?”青木儿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小声说:“我、我也不会呀……我一个字都不识,哪里会念。”
“我教你便会了。”赵炎把人揽到自己腿上,低声说:“不难,念几遍,看几遍,以后街市上见一两回就能记住了。”
“不难么……”看书识字青木儿一点儿也不懂,不过他对这个倒是不那么陌生,以前院里来的书生可多了,嘴里念的诗啊词啊,没一句听得懂,但听着就跟小曲儿似的舒服。
好多小倌儿都爱听书生们念这些,听多了,也会背几句,但真要问是什么意思,全然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小倌儿们拿学来的诗词去和官人们面前卖弄一二,惹得官人们连连发笑。
两张卖身契铺在桌上,青木儿指着美夫郎的那一张,问赵炎:“美夫郎叫什么?”
赵炎讶异:“你不知?”
青木儿摇了摇头,轻声道:“进了梅花院的人都没有了以前的名字,管事会重新给他们取名字。”
赵炎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说:“立契人姓……曹。”
“曹……”青木儿轻喃。
“立卖身契人为上水县曹家村曹千福,因欠赌坊三两五钱,自愿将其十岁幺子曹舒儿卖于上水县梅花院,银货两讫,不得反悔。”
“曹舒儿……”
青木儿顺着赵炎的话看向卖身契,赵炎把卖身契放到桌面,手指一点,说:“这三个字。”
青木儿看着那三个字沉默良久,“等回了村,便拿去美夫郎墓前烧了,美夫郎定会高兴。”
“好。”赵炎说:“正好也把名字刻到墓牌上,以后烧纸上香他都能收得到。”
“嗯。”青木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木儿拿起自己那份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个字和方才美夫郎的名字相同,是“兒”字。
那他的真名,是不是也和美夫郎的真名一样,都有一个“兒”字?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以前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里是爹爹阿爹还是阿娘,又是因为什么被卖到了梅花院,他的所有记忆都在梅花院那一方天地。
突然之间,他有了知道自己名字的机会,有了知道爹爹阿爹或是阿娘的机会,他会是因为欠债?贫寒?还是什么原因被卖进去的呢?
卖他的人,是身不由己还是心甘情愿?
赵炎按住他发抖的手,蹙起眉头:“木儿……”
“念吧。”青木儿浅笑了一下,“我想知道。”
赵炎揽紧他,把卖身契放到两人面前,看了一眼刚要念,便愣住了。
“怎么了?”青木儿偏头看他:“为何不念了?”
赵炎又看了一眼,皱起眉拿过方才美夫郎的那一张对比了一下,对比美夫郎那一张,小夫郎这一张更加简短,而且——
“你的立契人,是自己……”
“什么?”青木儿一愣,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什么叫‘是自己’?上面写了什么?”
“立卖身契人为上水县青木儿,自愿出卖己身于上水县梅花院,终身不得反悔。”
赵炎一看那手指印,比小夫郎的尾指还要小,说明小夫郎在按指印的时候,应当只有两三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甚至,是不记事的年纪。
“那我、我……没有亲爹爹和阿爹阿娘?”
“人人都有,你又怎会没有,只是上面未曾写下。”
至于为什么没有写其他人,而是写青木儿自己,赵炎细想一下,忽地反应过来,别人都是亲爹娘或是亲戚带去卖的,而小夫郎兴许从出生起,就在梅花院。
又或者,两三岁时,被人放到了梅花院门口,然后被梅花院的人捡了回去。
青木儿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难受,人人都有来处,只有他一无所知。
这一瞬间,他有些茫然无措,十指一抓,掌心空无一物。
他茫茫然地摊开手,低头看了一眼,刚想蜷起,便见一只手压到了他的手掌上,粗糙厚实的手填满了整个掌心。
“没关系,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赵炎拍了拍他,轻声道:“你有爹爹阿爹,还有妹妹玲儿弟弟湛儿,我们都在。”
“……嗯。”
“还有……相公。”
今日离开衙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盖了婚书,是真真正正的有了婚书的两口子。
青木儿剜了他一眼,小声嗔道:“恁的不要脸。”
说完,他握紧这汉子的大手,歪头靠在他肩上,半阖眼呢喃道:“阿炎,教我识字好不好?”
“好。”赵炎偏过头瞧见小夫郎的脸上有一处微弱的亮光,微亮的烛光落在小夫郎轻掩的双眸上,显地十分柔和平静。
他脸颊蹭了一下小夫郎的额发,“好。”
随着入夜,客栈楼下的碗筷碰撞声、划拳喝酒声渐渐变小,传到三楼只剩细微的声音。
关上了门,细微的声音都没了,房里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赵炎听到小夫郎轻声喊了他一句:“阿炎。”
“嗯?”赵炎看了他一眼。
青木儿闭着眼咬了咬下唇,羞涩且欢喜地又喊了一句:“阿炎。”
笑意盈盈,让赵炎情不自禁跟着也笑了,“嗯。”
青木儿拍了一下他的领口,想问他笑什么呢,话没出口,却感觉眼角有些痒,他一摸,指尖微湿。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阿炎,我……怎么……”
赵炎眼眶蓦地变红,他轻轻拭去小夫郎指尖上的水珠,沉沉地一声“我在”,单手把人搂紧。
青木儿埋首在他颈间,抓着他的领口,压抑地呜咽了一声。
低泣声越来越大,他再也控制不住,压着双眼嚎啕大哭。
第98章 豁然
客栈不远就有一间大书坊, 次日吃了早饭,青木儿便和赵炎去买书。
经给一夜的口口相传,有好些人都知道了昨日升堂之事, 一路走去议论声不少, 但见到的人多是好奇时问了几句, 问完判决结果拍手称快后转头就开始忙手里的活儿, 对他们而言, 眼前的柴米油盐才是他们最紧要的事。
书坊里书生多,带着孩子来买书的村里人也不少, 家里只要有闲钱, 都想让孩子考科考,一跃成为人中龙凤, 光宗耀祖改换门楣。
伙计见有客人进来, 连忙迎上前,问道:“二位客人,您要找些什么书?”
青木儿往书架看了一眼, 问道:“可有识字的启蒙书, 千、千字……”他轻蹙了一下眉头, 昨夜赵炎同他说了几本书, 他一下没记全,想了一下,继续说:“千字文、三字经,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