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这些都是书坊里卖得最好的书。”伙计引着他们进去,笑道:“除了那两本,还有百家姓、千字诗、幼学琼林,客官可是买给家里孩子启蒙?”
“不是。”青木儿浅笑了一下, 大方回道:“我不识字,是给我学的。”
除了他学,还能让玲儿湛儿一起学,以后出去做工不怕因为不识字被人骗,还有嫁人也懂看婚书。
伙计立即从书架上拿了两本过来,笑道:“这两本便是千字文与三字经。”
赵炎接过翻开看了两眼,他识字是师傅教的,用的也是这两本书,认字之后再看就是关于打铁技艺的书,打铁技艺的书晦涩难懂,光是看就得领悟很久,更别说按照书上手打铁,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他耐得住,花了三年时间,硬生生啃完了那本打铁技艺的书。
“这两本多少钱?”赵炎问。
伙计回道:“两本二十文。”
买了书,本该买点笔墨纸砚,但为了赎身,借了田柳不少钱,就没买那些,左右只是认字,用木条在泥地上写也没关系,记得住就成。
赵炎掏出二十文正要递给伙计,只闻刺耳的一声从后面传来。
“果真是世风日下,小倌儿也敢出来买书,真真是玷污了这两本书。”
赵炎压下眉头,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书院长衫的书生轻蔑地看着他们,满脸嫌弃。
书生手持一卷书,不屑道:“小倌儿就是小倌儿,念了书也还是小倌儿,注定卑贱。”
“你说谁卑贱?”
赵炎沉着脸往前走了一步,那书生吓得连退三步,青木儿连忙拉住了赵炎的手臂。
“你、你要做什么!”书生胡乱挥动双手,见赵炎被拉着没法走过来,整了整长衫,鄙夷道:“我看你是个良人,作何要与小倌儿纠缠不清?执迷不悟!”
赵炎不耐烦与人争口舌,特别是这种书没念多少闲话倒是一箩筐的书生,就跟老赵家那个一模一样,对付这种人唯有拳头能让他们闭嘴。
只是他的手臂一直被小夫郎紧紧拉着。
“木儿,这种人不教训一回,怕是不知道嘴长来有何用。”
“阿炎,”青木儿看了那书生一眼,低声道:“别管他,咱们买书就好。”
赵炎顿了顿,他还想打,奈何小夫郎又拉了他一下,他偏过头应了一声,没再理会,转头把二十文铜板给了伙计。
“伙计!怎能把书卖给小倌儿!此等低贱之人,不配读书!读书者,该是高风亮节之人!”那书生不依不饶,扯着伙计的袖子说:“快将这脏钱退还回去!”
伙计赔笑两声:“客官,我不过是一卖书的伙计,谁给钱我,我便卖给谁。”
“岂有此理!你亦是被这勾栏作风蒙蔽了。”书生十分不解:“此等小倌儿,岂敢自称为人?”
“你说什么?”赵炎两步跨过去,单手拎起那书生,咬着牙关怒言:“胆敢再说一遍!”
书生吓得连忙拍打赵炎的手臂,然而那只手臂纹丝不动,他急得满脸涨红,放声大叫:“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当众杀人!”
“杀你怕是脏了我的手,揍你一顿,是你活该。”赵炎眯起眼说。
青木儿看赵炎真想用受了伤的左手打人,连忙上前阻止:“手还伤着呢!阿炎,你先把他放下来。”
赵炎阴沉地看了书生一会儿,手背青筋绷紧,一把将人丢到了地上。
围观的人生怕书生砸到自己身上,连退好几步,那书生摔到地上,皱着脸“哎哟哎哟”叫了好几声。
“你们怎的不扶我一下?”书生呛咳两声,哀怨道:“此人蛮横无理,鲁莽!粗俗!只配与低贱之人啊——脚!我的脚——”
“还敢胡言?”赵炎踩着书生的脚腕,使劲儿碾了碾。
书生抱着脚痛得连连抽气,他恼恨地瞪着赵炎和青木儿,看样子还想说些什么,奈何赵炎站在跟前,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他,若他再说一句,只怕脚真的废。
赵炎站在小夫郎面前,狠狠盯着那书生,沉声道:“木儿,别听这种人瞎说,念了这么多书,一张烂嘴长了脓,我看这种人平日看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
书生闻言,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可是凤平县尚德书院的学子!竖子岂敢!”
“有何不敢?”赵炎正要上去再补一脚,身后衣摆被小夫郎拉了拉,他偏回头看了一眼。
青木儿仰头冲他笑着摇了一下头,咬了咬内唇走到那书生面前,语气平稳:“你说我是小倌儿不配为人,可我觉得,你虽出身清白人家,却出口成恶,你更不配为人。”
书生的抽气声戛然而止,从未有人当面这样说过他,他双唇哆嗦瞪着那小倌儿。
“我没念过书,也确实不懂那些高深的道理,但我知道做人该明是非辨善恶,你今日不分是非黑白只因我曾是小倌儿辱骂我,却不知昨日知县大人因我行好事,夸赞了你口中的‘低贱小倌儿’。”
“是非善恶,仅凭出身便能下定论?”
青木儿说到这,周围的声音都没了,他没当过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一颗心漂浮不定时,身后按上了一只手,踏实且有力。
赵炎接着小夫郎的话质问那书生:“更何况,如果有得选,谁愿意沦落风尘,做一个出卖自己讨好别人的人?若是你爹今日输了银钱,把你卖了,你当如何?”
“若是你出生不久,你爹娘阿爹就把你丢去勾栏院,你又当如何?”
青木儿怔了一下,眼眶微酸。
“我、我……那我宁可死!”书生梗着脖子,叫道:“我愿以、以死,保名节!”
“知县大人为我脱了贱籍,入了良籍,便是你们口中的良人,你当众侮辱我,还有什么名节?你为何不去死?”
“你强词夺理!”书生指着青木儿,“我不同没见识的小哥儿胡缠!”
青木儿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做了好事,我并不指望你夸赞我,你却因出身辱骂我,那我问问你,你念的什么书?这家尚德书院当真教做人的道理?”
此言一出,周遭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小夫郎说得有理。”另一位老夫子抬脚往前一步,手持折扇,拱手行礼道:
“古人云:‘人皆可以为尧舜’,若论出身而行好事,那天下必定大乱,尚德书院百年来时刻教导学子行好事、做善人,却不曾想到教出这般不辨是非狂妄自傲的学子来,实在有愧,请受老夫一拜。”
这位夫子一拜,周遭的书生们,全部都跟着躬身行礼。
青木儿没见过这种场面,吓了一跳,连忙站到赵炎身边小声说:“我们只是想买书,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老夫子直起身,摇了摇头道:“二位心胸宽广,合该受此一礼。”
“管好你们书院的书生。”赵炎说:“喝了一肚子墨,吐得一嘴脏,木儿,咱们走。”
“嗯。”青木儿跟在赵炎身边一起出去,围观的其他学子纷纷行礼避让。
“二位请等一等。”老夫子快步上前,手里拿着一幅字画,道:“此字乃老夫亲提,权当赔礼,还望二位莫要怪罪。”
“多谢老先生。”青木儿回过头说:“不过我们家里没人念书考科举,用不上老先生的字,说错话的也不是您,该道歉的也不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