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仇:“……”我谢谢你提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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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六已赴马鬃山。]
赵坼发回的八百字军情里与赵彗之有关的只这七个字。
他少年时已随祖父征战塞北,军功无数,时隔两年坐镇中帐,浮动的军心立刻稳定了。
赵坼心知肚明,将士们越信赖他,皇帝越猜疑他……等这次赶跑鞑靼人,他就辞官回乡,给年轻力壮的儿子侄子们留条活路,尤其是给末子彗之留条后路:用半块虎符求一个免死金牌。
济天殿煦暖如春。
傅润盯着短短七个字出了一会儿神,命刀笔太监回复赵坼调两城百姓服役疏通冰河的请求。
陶先捏了把冷汗,款步出列,道:“陛下,臣最近听说一件可笑的事。”
傅润拿起成都府的折子又放下,“哦?是什么?……你儿子被暗娼缠上了不敢出府的事?”
众臣窃窃私语,人人自危,唯独新入朝不久的官员噗嗤笑出声。
陶先低下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呃、是,是关于赵欃枪,坊间谣传他是赵大将军与某胡女所生,去年夏天,陛下在长天河遇刺,赵欃枪及时现身护驾——臣等以为疑点重重。”
傅润怒道:“陶先,你明知孤调他守西北,鞑靼这场仗,从秋天打到冬天,越拖越对我军不利,他刚赴任,你们这时候质疑他的身世,是何居心?!他是谁,孤清楚得很。”
你们。俨然意有所指。
是啊,陛下铁了心要杀李相,可李相那边一旦鱼死网破,有把柄在的,一个都逃不掉。
本来他们花三十万两买通了李相的师爷,想通过鼓动李相勾结鞑靼,直接定罪抄了李氏全族。
可惜啊,可惜!
李相李季臣,毕竟是只老狐狸,几次意动,到底不肯通敌,比废太子傅瑛又稍微“高尚”两分。
过年了,再不把祸水引到李相身上,然后三下五除二联手杀了李相……
朝廷格局恐要大变。
知道自己在陛下心中是“李党”的人纷纷跪地认罪,并替陶先开脱,意思是早在圣人破格命赵欃枪为禁军都统领的时候就上过劝谏的折子,可惜李相不在中枢,一直压着没送进宫。
傅润:“李季臣?哼,你们是替他父子鸣不平了罢。何必扯赵坼,还编造出什么胡女。”
陶先心里松了一口气,讪讪地说:“臣、臣不敢。至于李相……李相确实怀疑赵欃枪的身份。”
此话半真半假。
摆明是给皇帝上眼药,抱着“投诚”然后顺势倒戈、再快刀斩乱麻把李家抄了的念头。
那些据说只有李季臣知道藏在何地的“把柄”总归在李家产业名下。
到时候,他们稍加运作,或者自告奋勇去抄家,仔细搜寻,找到了就赶紧销毁了便是。
傅润似笑非笑地打量陶先,却不点明其用意,反而作势发怒,起身冷喝道:
“孤近日听闻有人说李季臣受贿千万两,他怀疑赵坼,孤倒要先瞧瞧他手心干不干净。”
陶先从没有这样兴奋,顺坡下驴,手持玉牌道:“臣请代陛下查办此事,将功补过。”
“臣也请从陶相公代办此案。”
“臣也……”
傅润:“元应善,你跟着陶先去办。陶先治家不严,孤怕他稀里糊涂、查不出李府的账。”
陶先早有所料——陛下定会选派信任的人,心道元应善是个最好糊弄的,恭敬地领旨。
他转过身,睨视殿外傻不愣登抿嘴偷笑的年轻官员,默默把对方的名字全部记在心中。
屡次在济天殿受小辈们欺辱取笑,真是气煞他也!
待处理了李相,再一个个收拾着!
*
四四方方的将军金印,虎纽蟒纹,阴刻“赵恭之印”四字。
瞎了一只眼的亲兵打开包袱,热泪盈眶,“将军的遗物都在这里了。请赵……将军过目。”
他本要送去中帐,但大将命他就近送到马鬃山,纵然不解,也不敢违背军令。
赵彗之面色沉重,双手接过金印小心收在衣襟内,“有劳了。你且下去歇息。”
亲兵是个身长九尺的汉子,此时却不住地抹眼泪,哑声道:
“将军的仇,我要替他报了!一日不报,不敢安睡!”
赵彗之:“好,你先养伤,以后跟着我……对了,二哥他定的棺椁,在张掖哪家棺材铺?”
他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兄弟俩唯一一次见面的时候,兄长提过两句。
临行前,傅润犹豫半晌,已告诉他傅瑛多半是徐氏与李少臣苟合所生,让他不必有顾忌。
赵彗之看向桌面的地图,思忖回去时能否再次经过张掖。
亲兵一愣,“棺材?哦,张掖是有两家棺材铺,将军只为我们定做棺材,他……是没有的。”
赵彗之沉默,拿起挂在架子上的长刀,闷声道:“战死沙场,光荣至极。”
“你、您怎么知道将军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的?将军嘴巴虽坏,人很厚道,我若替他死——”
“他是我二哥。我当知道。”赵彗之仿照父亲的方式拍了拍亲兵紧绷的肩膀,“将来拿住狗国女王,由你处刑。”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毕恭毕敬朝他行礼,高声喊:“赵将军!”
赵彗之才指挥营内十万骑兵与鞑靼打了一仗,接连收复关口三座重要城池,大营士气剧增。
见他拿着那把永远血淋淋的刀出来,人人都笑。
谁先起了个头,哼着古往今来壮阔激昂的歌行,整座军营渐渐响起慷慨之歌。
寒风凛冽,春节将至,无人不思故乡。
但把鞑靼剿灭,边疆再无兵祸,到时西北又该是何等繁荣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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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周三更。罐罐茶,大概是一种用罐子喝的茶,听说甘肃那边老人很喜欢喝茶。
【《国朝新语》万卷楼钞本】将军赵欃枪,生于寒微,而有不世之功,得封万户。今上怜之,数赐御膳御酒,常对坐而谈国史。太祖开国以来,大将军之职,八人而已,将军其一也;而位列正一品上柱国者,唯赵起俞与将军。今上信任赵氏之深,略可知矣。
第九十八章 二月
汉人会种粮食,又节俭,吃一半留一半是基本,哪怕因此年年吃陈粮坏谷。
哪怕是土地贫瘠如沙漠的地方,只要有城镇有人烟,总有粮仓和牛羊。
这就是曾经入主中原、后又被驱逐到关外的鞑靼人对关内的最朴素的想象。
他们知道,随着广州至渤海的海运航线的开拓与南京造船厂数万艘海船的建造,南蛮子田地(江南)数不清的米、糯、粟运到了北方,这些粮食,汉人是永远吃不完的,而他们没的吃。
这公平吗?
绝不公平!——每个挨过饿的鞑靼人都会这么回答。
且战且走,以战养战。
同伴的死激发出每一个鞑靼勇士心底的仇恨以及超人的力量。
半年缠斗,尽管损失惨重,但最寒冷的冬天也相对平安地度过了。
再过十天就是汉人的春节,相隔数百里,深吸一口气,能从扑鼻的血腥中捕捉到面食的香气。
负责守护汗王金穹帐的怯薛(禁军)动了动嘴唇,忍耐饥饿听帐篷里的人吃肉喝酒。
鞑靼汗王吃得满面通红,胡须上湿漉漉滴淌酒水。
坐在他手边的王公每汇报一条消息,都猛拍一下大腿,两鬓的花白辫子随之轻轻跳动。
得知对方大将军赵坼重返前线,又听闻自己最疼爱的斡惕赤斤(指幼子)被一个也姓赵的年轻人炸得灰都没了,汗王两口咬碎牛骨,喷了一地肉沫,拿起弯刀,对长生天起誓道:
“俺以俺的人头担保,要为安荅(结为兄弟者)们报仇!”
他们的祖先认为捡食被狼咬死的家畜吃是一件耻辱的事。
英勇善战的苍狼(自喻)要从狼爪下抢夺活物、占有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