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红烛将所有物件都罩上了暖黄的光晕,有时烛火烧得太旺盛,棉芯断裂发出“荜拨”声响。
赵彗之自然是敢的。
何况他见傅润十指纤白攥紧喜帕坐在床沿,蓦地想起两人少时草率的大婚,便心生三分怅憾。
洞房花烛夜,红纱暖帐,灯下美人。
结两姓之好,调琴瑟之音。
与发誓要剥了鲛人的皮的陛下相比,赵将军想的是:还有些用处,离开幻境后可留它半条命。
这里是海棠道君另一本“黄色名作”《退婚当天和死对头闪婚了》里的大盐商赵氏的主宅。
赵府六少爷与为朝廷走南闯北经商博买的父兄不同,因幼时身子不好,只在家读书备考,也不知怎么的,和隔壁傅府的大少爷相看两厌,却又因表妹的婚事,两家算是“姻亲”,一来二去加上彼此年纪渐长,处处较劲,比文章比功夫比手段,连年纪排行也曾单方面比过一回。
谁知今日傅府迎亲,赵六少爷那位闺名“路仁嘉”的表妹从小“耳濡目染”,决定帮亲不帮理,对傅少爷意见大得很,以死相逼不肯嫁人。双亲只她一个女儿,老两口含泪想了想——
傅府迎亲的花轿迎回来一封退婚书。
眼看两家要断了往来,傅府供养的算命先生掐指一占,说:“不可不可!不若大少爷与隔壁六少爷成婚罢。老爷你休动怒,且听贫道一言……当年老爷家道中落,做生意赔得精光,是不是听贫道的劝、在赵府旁添置房产住下,方有今日的万贯家财?傅氏与赵氏切不可断啊!”
毕竟是“黄色名作”,无所谓世俗伦常。
左一句“傅老爷哑口无言”,右一句“时出席观礼的赵老爷听了大喜”便敲定了两家联姻。
赵六少爷喜静,院子里只有两个耳聋眼花的老嬷嬷。成亲入洞房之夜,和亲家公傅老爷喝得酩酊大醉的赵老爷忙里抽闲才想起来小儿子要专心科考不能沉迷、咳,沉迷合卺之事。
这话本里的老赵同样气煞人。
邻家的儿子被他家亲戚退了婚,他不避嫌、不宽慰,在旁边“大喜”个什么劲?
看来无论是现实还是小说,老赵都是个卖儿子的糊涂爹。
傅润很有代入感,越想越气,连门被赵彗之锁了都不知道,脑海中继续浮现接下来的剧情。
咳咳,没什么可说的,下流的杂剧话本子,三句话离不开一个“淫”字。
无非是心高气傲的傅少爷不配合,穿着喜服与死对头床下打架,结果被按在“嫁妆”箱子上那什么又那什么一整夜……最可气的是,用的姿势全是他最不喜欢的后——咳,没什么。
傅润面无表情地扯住赵彗之的衣袖,把攥得乱糟糟的百年好合红盖头扔给他,“孤要睡了。”
“嗯。我去吹灯。”赵彗之手长,站着解下两侧的金帐钩,又默默捡起遭美人嫌弃的红盖头。
傅润睡惯了龙床,怕夜里腰疼,正跪在床上清理桂圆红枣,一时天旋地转,眼前铺满大红色。
他还未出声问,一柄镶金银的玉如意勾着红盖头的一角伸进来,顿了顿,沿着他的脖颈一寸寸往下,先把喜服的扣子挑开,再返回去轻轻挑起盖头。盖头脱了杆,最终叠落在他的额间。
傅润被赵彗之堵在床尾,两手还抓着满满的红枣花生,动眸笑道:
“这里是梦。你发什么疯?”
赵彗之定定地描摹他的眉眼,扯过红盖头遮光,俯身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我知道。”
……
按照原剧情——尽管傅润认为这部淫书毫无剧情可言,傅少爷应该在履行过分频繁荒唐的“夫妻义务”之外参与好几场“小学生看了都摇头”、“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写”的“精彩”宅斗。
唔,宅斗?
什么意思?
阅遍群书的陛下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他与通晓杂传子书的赵彗之商量一番,恍然大悟。
宅斗就是斗宅子,比一比谁买的宅子多,地段好,建筑奢华气派,再有就是严密的家规家法。
这倒也符合两家皆是商籍而且向往世家大族的故事背景。
于是……当鲛人族小王子打着喷嚏搓着手溜进来瞧瞧黄色剧情的进度……
为时晚矣。
他看着不苟言笑的家仆小厮,望着趋步缓行的丫鬟嬷嬷,恍惚以为回到了皇帝的禁宫。
“气、气死鱼了!”鲛人仰天长啸,十二分委屈,绝不能接受珍藏的话本变成这副模样。
他不甘心地舔了一圈嘴里尖锐细密的牙齿,鱼眼兀地闪过一道诡异的光,“是你们逼我的!”
坐在刚刚买下的酒楼与赵彗之吃饭的傅润突然心跳如雷,耳鸣目眩。
再定睛,果然,又换了个地方。
青峰乱石,云雾缭绕,重檐多层的大殿前一座八卦阵上空变幻着各种代表卦象的鸟兽图。
傅润只觉得身体格外轻盈,耳力目力皆有所增长,更不必说骨头里的旧伤,一时不说话。
“师兄,今年内门弟子大比,头十名你总要挑一个吧?”相貌儒雅的中年人见状苦苦劝道。
“是啊,傅师兄,你是我派修为最高的峰主,再过十年,八大门派共启仙人秘境,按金丹期弟子所获所得重排八大派名次。傅师兄乃修仙界千年一遇的天才,座下没个徒弟怎生是好!”
五个或年轻或白发的修士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位傅师兄的身世性格处境都交代了一遍。
傅润听得好笑,他是不信鬼神的——如今也不以为鬼神是正道,结果在缺德的鲛人的梦里,他竟是一位灵根清净、一心求飞升的元婴期修士,性格冷清孤傲,从不沾尘俗庶务。
哼,算那鲛人识趣,上仙尊者总比什么亡国昏君、退婚少爷之流好得多。
傅润想了想,此次梦境无非是刁难他一个不尊神仙的皇帝,要费些力气打坐闭关修仙罢了。
儒雅的中年男子自称是掌门,见他迟迟不回答,急道:“师兄!你随便指点两招也行啊。”
傅润皱着眉扯了扯从里到外都是白色的细麻道服,“都有哪些弟子?”
哪个正经道士会常年穿丧服式样的道服?也不嫌晦气。
算了,海棠道君此人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野人,他若深究下去,岂不是自寻苦恼。
掌门闻言大喜,右手一挥,从袖中飘出一张卷轴。
卷轴腾空展开,浮现十位弟子的画像。
傅润一眼看见排在第六名的赵彗之,短促地笑了一声,明眸熠熠如冰雪消融,“就他了。”
远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催动观音法宝的鲛人拍了拍手中的话本子,露出狠毒的反派笑容。
这里是第三个话本的开篇剧情,书名通俗易懂又文艺高雅:
《海棠》。
此书乃海棠道君归隐长佩前的大成之作。
全书千言万语难说尽,亦可凝练成一个字:
色。
--------------------
明天一定结束这个番外!
陛下:白衣,清冷,仙尊……看来这是个对死者迟迟放不下的道士,哪里灵根清净了,如果不是孤来处理,他断然不能飞升。
鲛人:白衣,清冷,仙尊……嘿嘿嘿。
第一百零五章 番外(4)
数行白鹤振翅飞越万丈瀑布,脚下山路崎岖陡峭,几个农家童子贴着岩壁走,一步不敢错。
走在最后头的是一位年轻道修,啃个梨爱吧唧嘴,腰间缠绕一条蟒纹金绫,见有童子失足坠崖,不急不慢催动金绫裹住童子把人从云雾中捞上来,咋舌道:“好险也!亏得是我带路,教别的师兄师姐来,便当你小子没缘分入我天衍宗啦,哪里肯费灵力救你一个凡人的命。”
童子吓得两股战战,腿间已湿了一大片,气若游丝地拱手道谢:“小子多谢师兄!”
“不谢不谢,你小子该称我师叔哇。”见童子发愣,道修把梨核也嚼碎了咽下肚,有心提点众新晋入门弟子,说道:“既入道途,须明白修仙界以实力为尊,尔等尚是肉体凡胎,引气入体后,又有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五大阶段,我是筑基修士,称我师兄岂不是小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