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4)

2025-08-24 评论

  赵彗之。

  赵彗之。

  傅润记得他第一次听这名字是在……

  *

  长治十四年秋。文宗久病,税驾象山,路遇一神妪。

  妪自言九天神女,邀帝升仙,帝不答,遂幻化为虹,跃水而去。

  冬十月。文宗急诏赵将军坼入殿听旨。

  “陛下!”赵坼卸了佩剑利刃与老太监,一进内殿涕泗横流,膝行至榻前,“老臣来迟也。”

  文宗傅煦病入膏肓,已是回光返照之际,数抚次子润手,而对赵坼笑道:

  “不峻来得不迟。你上前来。”

  “是。陛下但言。”赵坼瞥了一眼二皇子傅润,心生疑惑:怎么是这个小子在跟前?莫非……

  “孤十七即位,承天命二十八载,膝下九子、”文宗侧身咳出一口血痰,“膝下八子夭折病催,如今江山生民唯有阿润可堪托付,卿与守谷当竭力辅佐,勿使吾忧。”

  守谷是李相的表字。

  赵坼点点头,人依旧是蒙的,又瞅了瞅满面忧心的傅润。

  傅润接过文宗的痰瓶,递与太监时特朝他笑了一下,如雾似幻,再难寻觅。

  “咳咳,不峻,说起阿润,孤有一事相求。”

  “陛下言重!老臣敢不尽心!”赵坼自幼入宫侍读,听罢不由心生凄恻。

  文宗长叹一声,“不峻家里有好些个小子?”

  “是。都是些无赖不识字的东西,幸遇陛下赏识,才在营里做个斥候。”

  文宗微笑道:“那倒说得忒过了。大郎斐之前岁征西夏,长胜大捷,可谓青出于蓝也。”

  赵坼只知颔首,不知这对父子要在自家身上打甚么主意。

  “孤……建兴十四年冬改年号为长治,时天大旱,鬼府崩裂,殷龟出世,人心惶惶。四月,国师为之占卜,双目流血,坐化西去之时曾语孤云,‘我朝有继。陛下可安。’”

  赵坼听得云里雾里,他与那装神弄鬼的国师素不对付,万想不到死了十四年的人也能给他添堵。

  “不峻的末子可是长治元年四月生人?”

  陛下怎么了?好端端的,问他家小儿子做什么?

  “……是。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又瘦弱,内子与先妣甚怜爱之,取了贱名送他到乡下调养。臣常年屯田塞北,说来羞惭,至今还未见过他的模样……听说是小小瘦瘦的一个,女孩儿(似的)。教陛下挂心了。”赵坼说得太急,不禁吞咽口水,刚好把“似的”二字咽下肚。

  文宗但笑不语,几次昏睡过去,忽然坐起,高声唤殿外诸大臣上前听旨。

  赵坼跪于榻侧,左边是面色沉着的李相,右边是啜泣不止的傅润,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竟把两行热泪硬生生憋回去,虎眼睁看前方。

  “……传位于次子润,聘赵坼女彗之为后。尔等当尽忠职守……”

  傅润掩下讶然,低声受命。

  众臣伏拜泣哭。

  唯有赵坼心中波澜骤起,先想着他哪里有个女儿,又恍惚想到小儿子好像确实叫彗之!

  这、岂非颠倒祖制!

  欺、欺君之罪?!

  “陛下,臣、臣的、彗之他、彗之他他不是——”

  哀音四起。

  老太监陈大康请示傅润,得了首肯,哆哆嗦嗦尖声唱念,随后以身殉葬:触柱而亡。

  是月,文宗崩,皇次子即位。

  新帝讳润,建兴十年三月生,生母皇贵妃姚氏。

  时年大旱不雨,姚妃梦江入怀而诞新帝,忽两都风雷大作,三河水丰,文宗大喜,故名之。

  新帝少慧,轻诗书,好庄老时文,素不与废太子瑛、三子璨等结党相谋。

  长治十五年二月,帝从献陵反,入京都,改年号为正安。

  后赵氏彗之,坼幼女。

  时有一僧过赵将军府,抚掌笑云:“此子真聪敏过人耶,生当如彗星,果欲长寿,则须绝口不言,十八且自如。”京都无人知其意。

  ……

  史馆监修在路边站了两个时辰,总算候着离开南武坊的傅润,恭敬呈上新修的文宗朝实录稿。

  傅润看着末篇“结党相谋”四字,觉得有趣,大笑不止,“卿再改改。”

  “这?陛下?”

  “去罢。”

  “臣、臣遵旨。”

  刘福的拂尘不意掉了,蹲下捡起回头看了两眼头发花白的监修,心有戚戚,赶紧跟上傅润的车驾。

  唉,待会儿见着李相,陛下怕又要发怒啦。

  神仙斗法,苦的从来都是他们这些任人搓扁揉圆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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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个说明:攻不是哑巴,也不瘦弱,小时候么……

  

 

第五章 虎伺(5)

  是夜无星,孤月形微。

  李季臣双手拢在袖中,端的无悲无喜模样,走过二桥门斜睨一眼身旁忧心忡忡的太傅:

  “修夔兄何必徒增烦恼。陛下心不在此,水患一事……明日大朝自有办法。”

  江修夔冷哼一声,自诩是新帝的心腹臂膀,不屑与奸臣为伍,快步走出宫门交了宫牌。

  宫外自有随从和家人牵车马等候,立时殷勤侍奉,躬身搀他入轿。

  江太傅年过六旬,出身寒门屡试不第,故以山野老夫自居,闭门修书二十余载。

  因他心性甚高,朝廷数次征辟皆称疾不就,不料时在苏州府做知州的嫡孙身陷囹圄,为报皇次子援救之恩,这才牵一匹灰驴携家带口入京。

  无论如何,他总归是当今皇帝的老师,自然有必要为君解忧清理奸佞。

  江修夔坐在车里略歇了歇精神,用扇子撩起车帘探头劝道:

  “陛下如朝日,势不可挡也,你还是多为家里公子的前程想想,断不可争一时意气。”

  李相比江太傅小几岁,却已双鬓斑白,好在面色红润,听罢捻须含笑答道:

  “陛下龙/精虎猛之躯,吾辈如蝼蚁匍匐相佐耳,如何云争一时意气?旧有宋人王介甫改制,季臣愿随其后,再将这中国九州换一番气象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修夔兄慢走。”

  李相站在原地望了半晌月亮,冷笑一声,又对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随从说道:

  “哼,好竹出歹笋。他几个儿子孙子都不成器,家学已绝,怎么敢问吾家轩昂的前程?”

  “是呢,太傅什么破落门第,我们家又是什么门第。大公子再过一月就该回京述职了,此番留在京都可就好啦。”

  “哦?我倒不想让他留下。哈哈,要知道陛下少时可吃了轩昂不少作弄啊……傅润这小子心思深沉,睚眦必报,扳不倒我,难道还不能给他苦头吃么?你看罢,且有的鸡飞狗跳。”

  *

  这厢傅润确也正在翻看浙江总督上呈的嘉兴令李轩昂述职考绩册,提起朱笔在旁批了两字,放于一侧,想想还是不甘心,把册子摔下去,隐隐欲发怒,环视殿内跪了一地的太监:

  “邵方云调去浙江短短两年,竟敢阳奉阴违,捧起李季臣儿子的臭脚——混账!”

  刘福刚端了安神的药膳进来,吓得跟着跪在地上,不由暗叹这大太监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陛下息怒啊,今日已动了几回气,实在有伤龙体。若有什么烦心的,您多踹奴婢几脚罢。”

  傅润冷笑连连,背手来回踱步,待呼吸平顺了,瞧见那碗熬得稀烂的肉桂羊奶羹,又无端想起一桩烦心事,蹙眉道:

  “孤不用这个。撤了。”

  “陛下,您自从诏李相入宫商议,还未用膳呢。”

  “鹿血办好了么?”

  闻言刘福心惊肉颤,谄媚又别扭地笑道:“办好了。陛下今日……要几个侍寝?”

  这话实则大不敬也。

  傅润后宫里其实只立了皇后一个,又三年没进过长乐宫的门,吃了将近二十二年的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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