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即位以来,他一直勤勤恳恳亲躬政事,先是处置一批废太子的残党旧部,再是圈禁几个糟心的弟弟,再把欺侮他的姐姐妹妹全嫁了勋贵子弟,又着手培养新臣与李相一派暗中角力……
于子嗣一事上确实疏忽了些。
近来他倒一改行事作风,“日夜笙歌”,“连御数女”,除了赵将军、内外朝群臣无不欣慰。
内里原因么,恐怕唯独守在门外的刘福多少知道一点:
陛下的龙/根不太……不太精神。
现还没尝过荤腥呢,哪就“笙歌”、“连御”呀。
用民间老百姓的话讲,呃就是、就是,嗐,不举呗。
诏女孩儿来,无非是唱曲弹琴,想再进一步承雨露么,嘿,结果陛下先恼了,总不让人近身。
傅润今日格外疲惫,默默想了一遍娥皇女英、巫山神女的仙容妙仪,身下没半点反应,眉头紧锁,少不得甩袖叹道:
“罢了。把药膳呈上来,孤要歇息了,那鹿血……赏你了。”
“这、这——是,奴婢谢陛下的赏!”
刘福还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跪谢圣恩,心里却把喜怒不定的主子骂了个痛快。
哪有叫无根的人吃那使人气血上涌的大补之物的!
陛下不愧是先帝爷几个儿子里脾气最怪、性格最恶劣的一个。
当年怎么就忽然入了先帝的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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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骂骂咧咧退出群聊。
傅润:?孤还没骂呢?
第六章 新君
翌日大朝。
宫门卯时初刻已开,太监们忙碌一宿,终于把济天宝殿的每一块砖都擦得光可鉴人。
傅润高坐于上,把玩一枚吐蕃进贡的瑟瑟珠,漫不经心地扫视底下朱衣青袍的大臣。
这些人里若说忠心于他的,恐怕十之二三,难堪大任的、资历尚浅的又占去一半。
若是天下人才俱能为他所用,也不必整日和李季臣这些老贼国蠹委曲争权!
可恶。
想至此,他颇不耐烦地屈指叩击瑟瑟珠晶蓝的切面。
端着玉玺朱笔等物的大太监刘福心跳得厉害,生怕这位活祖宗当场黑脸。
好在“老贼”很给刘福面子:
李相双手持玉牌至与额齐,携次辅大学士陶先领群臣朝拜,叩首九次,起身再拜唱喏。
一时殿内香雾缭绕,朝日青濛濛穿过格扇门洒在黑砖上。
“元尚书怎么没到?又病了?”傅润伸手取折子,再指向底下空出来的位置。
说的是兵部尚书元勉,先帝朝的老人。元氏一族世居陇右,在朝为官者众,比如傅润昨日私下召见的户部侍郎元应善,便是元勉庶弟之子,堂堂三品大员,尚且轻易见不着伯父元勉。
李相捻须答道:“回陛下,元本兵(兵部尚书的他称)前日头风发作,家里子弟上折子求陛下赐御药御医。自然,中枢当为陛下分忧解难,何况河洛水患极其要紧,早早允了;既然陛下今日费心过问,还请陛下另发一道圣旨,保全君臣礼节。”
礼部尚书唯唯称是。
这帮狗东西。
傅润将折子反扣于案面,命元应善下朝后前去探视。
见元应善面有难色,傅润正欲发怒,心想元勉这块骨头还需元家人去啃才有用,微微一叹,转移话题道:
“罢了。今日大朝只商议河洛水患。运河沿岸诸粮仓年年满仓,三月也曾大朝议论京都旧粮堆积腐烂一事,没定下主意。此次孤想派人监督运粮往河洛去,众卿有甚么推荐的人选?”
如果说治水是吃力不讨好——清官做不来、贪官不愿做的麻烦,那么水灾里的道行可太深了。
倘若元勉不曾告病,按本朝河运、漕军均归兵部统领的例,人选多半落在兵部,旁人不敢争抢。
然而陛下断要培植势力,哪里肯轻易放权。
朝堂一番撕扯少不了,难看得很。
李相忽然想到此节,眉心一跳,因瞥见傅润眉宇间盘桓薄怒之色,默默按下疑虑不发。
傅润单手托腮,懒洋洋自勾画出几个人选,皆是年轻能干、刚刚升迁京都的外放官员。
揣测李相不愿说话,吏部尚书眯着眼睛摇头晃脑道:
“陛下,廉、乔等人为官十年从未接触漕运,所任荆州、淮安、徽州、瓜州,都在南方蛮子田地,长江是长江,哪里懂得治理黄滥。即便陛下看重,赐与巡抚这样的恩职,那些惯于阳奉阴违的漕军、漕运丞、仓丞、地方县令互相推诿,我吏部在京都鞭长莫及啊。”
“是矣,是矣。”
“望陛下三思。”
“不若等元大人病有好转,下次大朝再行商议妥帖的人选。”
“朱公所言甚妙。”
……
傅润孤身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待大臣们噤声了,方起身背手款步下玉阶,“李相以为呢?”
那些躲在阴影中的护卫执剑上前三步,眼珠子追着傅润的脚步而转动。
傅润在先帝山陵崩后迅速返京入主禁宫,如今禁军唯他是命,令下刀落,杀人如破竹。
也就是李季臣这样的“老贼”心怀轻视之意,偶尔耷拉着眼皮,慢吞吞后仰头颅与傅润对视几息,复又垂手作听训状。有他当定海神针,陶先等人哪里懂得畏惧君威,一个个张牙舞爪。
当朝天子生得一副好相貌,飞眉入鬓,朱唇玉面,丰神俊秀,见者皆以为神仙。
奈何年少御极,失之三分帝王威严。如此,却也怪不得臣子们轻视。
李相左面颊抖动两下,给了旁边次辅陶先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神情如常地回答道:
“臣以为正当如此。昨夜陛下急诏臣入宫,臣已劝陛下行事不宜过急过切,陛下今日仍旧要廉、乔等人去河洛,臣、臣实在不知陛下还想听什么。
“黄河泛滥,历来是开闸横向放水,淹小县而保大城。北方少粮,便由其他北方府县输粮。
“运河沿岸的粮仓是为京都百万人口与边疆士卒设置的,清理河道何等艰难,太祖太宗两朝耗钞数百万锭而就,陛下岂可妄改祖制?”
一时僵持。
抬出太祖是勋贵们与生俱来的本领。
昨夜被夫人骂了一宿的将军赵坼手收在紫衣织金纻袍的袖子里,闭眼打盹。横竖不干他的事。
这是明摆着不配合,要当李季臣的走狗——
哈,哈哈,满朝“李党”。
可笑。
荒谬。
傅润在阶下雕龙白玉栏杆前来回踱步,凤眸微狭而闪烁,强掩下杀意,蹙眉低叹道:
“明日小朝再议罢。户部暂支十万两钞发往河洛,采买粮食赈济百姓,不得延误。免各县两年田税、丝税。开闸泄洪一事,宜早不宜迟,只是要将各处农户先行转移。便如是。”
坐在配殿的御前刀笔太监抬高手腕连连记录,又誊抄至黄底的贡纸上。
李相对“采买粮食”有异议,一听便知傅润想强征当地豪强富民的存粮,灾年以极低的官价籴米,等同与富户争利,到头来折损的是北方大族的忠心。不过……哼,且让小子吃一回亏。
“退——朝。”太监刘福悄悄捏了一把冷汗,梗着脖子及时唱念。
待傅润甩袖离开,最前排的从一品紫衣先退,左文右武,其后是朱袍,再次是殿内外青袍。
李相走得慢,将袖中一封《庶人瑛求见陛下圣容劄子》递与站在高台上的副都侍卫元霄济。
元霄济第一回参与大朝,不免飘飘然,刻意绷紧脸皮低声问:
“李相,什么东西?”
“呵呵,这是陛下内朝的事,不该你多问,”李相遥遥与睡眼惺忪的赵坼打个照面,“午后再去。”
“为何?”元霄济不住地瞅“庶人瑛”三个字。
五年前,这可是最尊贵的太子殿下,文武双全,仁善宽厚,板上钉钉的未来新君。
李相岂能被区区六品小吏再三盘问,受此“大辱”瞬间变色,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