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58)

2025-08-24 评论

  傅润转过脸朝赵彗之极浅淡地笑了一下,指着下唇被咬破的地方做口型:

  [走了。]

  从前傅润发完牢骚起身回寝殿,隔着宫门对他说的便常是懒洋洋两个字:“走了”。

  他从未回复,只是颔首。

  这一次却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同……

  想起两人唇齿交缠时傅润异常的脉象,赵彗之神色微冷,也顾不得傅润一再强调的宫规和什么“妇德”,穿了玄色素净衣裳就越过宫墙往宫外去。

  但愿师兄留给他的信使还在京都。

  *

  夜深月高,一阵风吹来,将长乐宫正殿的火烛吹灭了五、六盏。

  秋芙蹲在摔碎的瓷盆旁,双手交叉捏握冷滑的指节,腋下冷汗早已浸湿杏黄色外衫。

  她很吓着了,摔倒以后脚不听使唤,跑了两步又跌坐回原地。

  陛下和赵将军一前一后走了……赵君也……

  该回屋歇息么?要不要唤醒方嬷嬷……

  不,嬷嬷虽疯癫,却惯会装睡……不会救她。

  秋芙一直蹲着,想她记不清长相的父母,想她在乐坊学琴的往事,想她改不掉的好奇心。

  浅金色的朝晖一寸寸照及长乐宫的青砖。

  深秋的太阳,没什么热气。

  秋芙冷得四肢僵硬,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当眼前出现两片阴影和四只靴子时,她的脸上浮现如释重负的神情。

  “你呀,是宝音殿那个嘴巴机灵的吧?白折腾一趟,无非是多活了半年。何苦!”

  另一个太监秋芙认识,细眉长脸,和气又忠厚,提起她的肩膀,道:“走吧。不许声张。”

  秋芙忍不住瞟了几眼这位陛下身边的刘公公,心中好不凄凉,磕磕绊绊跨出长乐宫大门。

  她低着头走路,两位太监拽她往哪走,她就往哪去,生出一股不畏死的劲头。

  撞见陛下被赵将军扇巴掌,知道皇后是男子。

  这两桩秘密,哪一件都够她吃一壶的。

  刘福不明就里,心生怜悯,拿出两枚巴掌大的猪肉白菜馒头,不冷不热地问秋芙可要吃。

  秋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多谢公公好意。”

  刘福朝徒弟小查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吃了一个馒头,拍拍秋芙的肩,“到了。你进去罢。”

  秋芙一个趔趄撞在木门上,缓缓抬头,只认得门上刻着的是先秦鸟书。

  她知道自己必死,杏眼含泪,还是想回头寻求些安慰话,谁知刘福两个太监已快步走远了。

  那门轰然开了小半扇,有一只精壮的手一把抓她进去——

  “啊!”秋芙惊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

  剩余的话她因过于吃惊,打个嗝的功夫全忘了。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单侧有推小车卖烧饼馄饨的、有摆摊卖小玩意的,穿着像普通百姓,一举一动却有宫里人的“臭脾气”,尤其那个切干丝下锅煮面的师傅,骂人总爱翘兰花指。

  “喂,小女子,在宫里犯了什么忌讳啊?”精壮的手收回去,再往上,是一张虬须虎眉的大脸。

  秋芙吓得直打嗝,边抹泪边张望,“你、你是?”

  “我是这儿的管事,叫我马大爷便是着。”汉子大喇喇走到烧饼摊前,“要两枚辣子羊肉的。”

  摊主闷声做事,用纸包好递过来。

  马管事抛了一块丢给秋芙,“拿着吃吧。一早上知道你要来,各路人忙活大半天了嘿!”

  秋芙小心接住,烫得两手来回颠换,再打量那沉默寡言的摊主,不禁喊道:

  “李……海安!”

  摊主身体一颤,目光这才舍得从各色烧饼移开,抿嘴盯着妆容狼狈的秋芙瞧。

  马管事呦呵笑道:“和这哑巴太监认识啊。以后再认亲罢。快来,万大人指名要你进火场。”

  ……火场?

  秋芙心下疑惑,又很茫然,穿过窄巷往北边走,迎面是烈烈热气,熏得她鼻酸口涩。

  此处恐怕是禁宫西北角,外接火莲寺——佛家故事里炼化心魔的地方。

  火莲寺在仁宗朝遭了天雷,文宗朝修扩禁宫时将这废刹也并入禁宫,吩咐工部慢慢修缮。

  原来陛下即位后将修寺庙的事接了过来啊……

  秋芙越往寺里走越心惊胆战:遍地废墟,石塔泰半坍塌,而后殿墙角候着一辆蓝顶马车。

  她被遮住眼睛推到车上,兜兜转转时停时走,再下车,已不知不觉出了京都。

  瀑布倾泄如雷鸣,遮掩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遍地芬芳苔藓,隐约溢出硝石或硫磺的气味。

  秋芙害怕,磨磨蹭蹭往前走,“马大爷,这里是什么地方——”

  嘭的一声巨响!

  层层热浪从远处冲过来,秋芙寒毛直竖,双手捂着耳朵跳叫道:“有什么炸了?!炸了!”

  她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是以未留意旁边的小帐篷里有两个人。

  帐篷掀开一角,万鼎挠挠手臂上新结的疤,叹道:“药量不够。唉,麻烦包大人打掩护。”

  京兆尹包大振随之现身,“安心罢。李相的人于杂学一窍不通,我等在此苦心经营三年,他们也想不到。上回倒有个回乡省亲的博士报官,说是天怒神罚,哈,陛下听了要砍他脑袋!”

  万鼎勉强微笑,余光瞥见马管事带着一个穿宫装的女孩儿,收声颔首。

  马管事:“万大人,包大人,这宫女犯了陛下大忌讳,您二位看……”

  包大振诧异道:“既然是大忌讳,怎么留了她的命?”

  秋芙瑟瑟发抖,发誓若能平安,一定把两个秘密带进棺材。

  马管事沉吟片刻,说:“刘太监那边……含糊的很……总之陛下改了主意,刺字,改由工部处置。”

  “啊。”秋芙忽然明白了什么,见几位大人都看向自己,赶紧噤声。

  她听方嬷嬷讲过,长乐宫消失的太监宫娥大多是“死不见尸”,如今看来,好像未必是死了。

  万鼎问秋芙:“你识字么?读过什么书?会算数么?认识香料草药么?记性如何?”

  秋芙:“我、我……回大人的话,奴婢都懂一点点。”

  包大振笑,“一点点是个什么程度?陛下曾说宫里的人考个童生、做个小吏是容易事,你要是什么都会,我们可就喂你三斤哑药、再派你去东都火器局配制火弹了。你好好想想。”

  火、火弹?!

  是那个几百斤重的铁疙瘩管子里弹出去的铁片么?

  炸得鞑靼人、北羌人、狗国人闻风丧胆的火弹?

  秋芙只摸过乐器,此时听得一愣一愣的,犹豫道:“……略通香料,字认得还算齐全。”

  *

  “陛下,长乐宫的人送出宫去了。”刘福附耳道。

  傅润捂着冰敷过的脸颊,分心翻阅元霄济呈上来的新禁卒名册,“孤是不是该杀了她?”

  刘福:“陛、陛下……该……吧?”现在人恐怕都咽气了,还说什么该不该。

  傅润想到刘福并不清楚工部的筹划,翻书的手一顿,眼眸闪烁,“也是。知会皇后一声。”

  他解下一枚和田玉玉佩,掷与站在书案旁磨墨的王长全。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昨夜赵坼那一巴掌,把他冷待赵彗之将近三年的愧疚扇没了。

  赵坼今日敢扇他,明日就敢举兵造反。

  因此他要留着赵彗之,一半是牵制赵家父子的人质,一半么……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傅润心口发闷,吐字含糊:“拿冰来。”

  他这一生只为傅家的天下忧心劳神。

  区区赵彗之,亲都不会亲的木扫帚,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

  【题外话】对赵坼来说,比起愧疚式的补偿十几年只见了两面的小儿子,他更看重脾气特别合他眼缘、手把手教会骑射搏斗等技能的傅润,尤其是傅润当了皇帝以后,他有一种“这倒霉孩子现在只有我一个便宜爹”的感觉,有些特别逾矩的举动,其实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傅润的父亲了,那么他怎么待他的儿子们就怎么待傅润。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哈卡色cho 先婚后爱 相爱相杀 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