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讪讪称是,“公子饶命。小的吃了屎才在这里喷粪。公子饶命。”
李轩昂下了决心,闭目拍板道:“明日便动身。横竖傅润不见我,递一封告假书即可。”
*
三月初十。海宁。
傅瑛站在院子里指点手下晒佛经,见一农汉打扮的人跑来,温声道:“如何了?”
“回殿下,海神庙果然有个叫叶氏的女子常去捐钱,捐的不多,几十文、几百文。”
傅瑛了然,“或许是她。孤当时在瓜州,听闻三弟的风流债,也很惋惜,唉、他怎么就忍不住呢,还未与李家成婚,有了这样的事,父皇也要怪罪。叶氏的父亲是海船船主,她倒有孝心。”
江浙福广出海的人多信奉海神或观音,再穷,每次出海前都要祭祀一番,俨然成一地之风俗。
叶氏的父母因傅璨而死,叶氏昼夜不安,生前的确常常捐钱祈福,许愿下辈子全家平安无事。
傅瑛面露可惜,“红颜薄命,三弟杀了她父母真是无奈之举。那日她便不该在西湖现身。”
缠着松绿色腰带的手下人纷纷附和。
唯独有个蹲在茅厕里拉稀的老汉竖耳听罢,撇撇嘴,用树枝蘸猪粪在地上画了个老王八。
“再去查。查出她在哪里,或者杀了她,只要那个孩子。西南大营是三弟的地盘,赵楮之手段过严、尚不能服众,若找到三弟唯一的血脉,孤效仿前朝从南边起事……就多了两分成算。”
众人四散。
傅瑛舒展眉头,弯腰亲自整理这一年里手写的佛经。
老汉佝偻着背从茅厕出来,朝傅瑛讨好地笑笑,转身提篮子买菜去了。
有宋家的世仆在门口望风,显然和老汉相熟,玩笑道:“哥哥不是要拉个痛快嘛,这么快!”
傅瑛好看的眉毛又皱得紧紧的。低俗。下流。不堪入耳。
老汉挠挠屁股,“拉不出来。十几个绿头苍蝇围着一块狗屎橛子转,怎么拉呢。”
“嘿,还娇气起来了。”世仆嘻嘻哈哈,因并不清楚傅瑛是谁,只是按宋家的规矩看门子。
老汉出了四条巷子,转眼跑至最冷清的一家卖卤肉的小摊上,边问价边比了个手势。
摊主会意,低声道:“难为你了。好几年不用你,你倒还忠心。走罢,不要再回来。”
老汉重重地点头,拿过纸包好的卤肉,“殿下生辰将至,小人恭祝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摊主一怔,轻笑,“嗳,知道啦,你快去罢。你这老头儿。”
……
海宁安国寺的八角木塔最高层。
一双戴着猫儿睛玉戒指的手调试望远镜,看清远处人物的面孔时手腕不由一颤。
“殿下,李轩昂的人昨夜打听到有一拨人也在查叶氏,有俺们‘指点迷津’,此时该往废太子藏身之处去了。”高文鸢附耳道,再冷冷地瞥视方丈,“金蝉脱壳——人人能使,你就当是梦罢。”
傅润一言不发。
他好像看见了赵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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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头疼。现招募翰林一名,写书,名字就叫《皇宫婚姻危机:二十三岁生日之前突然发现“死”掉的老婆在我大哥的家里骗吃骗喝》。
第五十八章 知道
西洋人打磨的玻璃太厚,镜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越看得清晰越不敢妄自确认。
一院子麻黄色手抄佛经随风呼呼翻折,那个站在傅瑛身边的少年举止如常,神态冷傲。
傅润攥握望远镜,看了又看,无意与少年如炬的黑眸隔空对视,不禁颦眉。
真是赵彗之。
混账,不如淹死了好,省得每夜入梦,害得他彻夜难寐,心乱如麻,常常走神——咳。
可是……
赵彗之为何和傅瑛混在一处。
难道——
“殿下,李轩昂的人要来了!”高文鸢低声提醒。
傅润嗯了一声,平复杂乱的心绪,转动望远镜将视线从赵彗之移至打算从后门离开的傅瑛。
赵彗之的事再说罢。按理是他们两人的家务事。
怎么能让大哥就这样逃了。
为满足傅瑛秘密离京赴江南起事的心愿,他和包大振正月里睁一眼闭一眼装了多少糊涂。
眼见李轩昂带的官差将要扑空,傅润放下望远镜,“阿晋。”
坐在栏杆上的晋毅翻身跳进来,正色道:“殿下吩咐着。”
“你们动手罢。”
晋毅便拿出一只拳头大的石哨,鼓腮吹气,同时纵身跃下木塔,几步翻越山墙出了安国寺。
埋伏在附近扮作百姓的禁宫侍卫们闻声而动,皆麻利地在腰间绑上嘉兴府的铁牌。
高文鸢:“殿下不看着了么?”
傅润淡淡地瞥一眼留有自己指纹的望远镜,手指微动,心下千回百转。
他说不准他此刻是更想杀赵彗之还是傅瑛,抑或是想抢在赵彗之背叛他之前杀了傅瑛,做一点可笑的、必将自食恶果的扑救——是,天下人终负他,可他是皇帝,他不许赵彗之负他。
“下去瞧瞧。”傅润起身,朝吓呆了的方丈笑道:“你一个出家人怕什么。尘世扰扰,与尔何干?”
方丈小心打量青年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摇摇头,坐在原地拨动佛珠,虔诚地念诵经文。
皇帝是神,不是俗人。
人主贵为天子,既参悟大道,又何苦自沾红尘。
*
推门声、拉扯叫嚷声、噼里啪啦摔东西找人的声音不绝于耳。
“殿下这边走!”庄稼汉打扮的护卫形色紧张。
傅瑛连连颔首,依旧一头雾水。
他不明白为何突然有嘉兴府的官差来海宁搜检,谨慎起见,还是先走为妙。
“小贼哪里走!”一把银霜色缠红布条的长刀将护卫的胸膛刺了个对穿,再直截挥向傅瑛。
傅瑛慌张躲避,惊魂未定,右臂的袖子已被长刀撕去半截,掉出一只髹朱漆的妆奁圆盒。
圆盒是禁中御物,昂贵但不禁摔,哗啦撒了半盒杏色的苏合香。
苏合香素有壮阳的功效,又甜又腻,正常男子闻多了下腹立刻发热生燥。
那持刀的官差是个圆脸蛋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见状更笃定此人是贼,目露精光。
傅瑛被圈禁在锡城多年,奈何身体较常人孱弱三分,几下翻滚躲避已气喘吁吁,面色通红。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装饰用的短剑,声音嘶哑,“你、你可知孤是——”
“呔!爷爷管你是谁!”官差把写有“嘉兴”等字的虎头牌在傅瑛眼前一晃,“奉命拿人,不得跑!”
傅瑛只恨方才把手下们都派出去了,咬牙要同官差拼命,但瞥见赵彗之就在前方——
“欃枪!”
赵彗之本趁乱要走,拿回自己的剑和匕首后见满院子是嘉兴的兵,心生疑惑,脚步慢了些。
年轻官差揣度双方武力差距,稍有迟疑,环顾四周屋舍,终究振奋精神举刀一步步逼近。
赵彗之想傅润既然屡次放过太子,或许留着傅瑛还有大用,遂用刀背劈晕了官差。
傅瑛急于逃命,也不曾顾及赵彗之并未对官差下死手的细节,一时感叹道:“你到底想通了!”
赵彗之面不改色:“……唔,嗯。”
“我们快走!”傅瑛累得扶墙,趔趔趄趄走了几十步,终于和察觉不对劲折返的手下们汇合。
主仆来不及说话,正要撤退,迎面撞见另一拨腰间挂嘉兴府铁牌的官差。
傅瑛大恸,抚掌恨道:“天要亡我!瑛乃太祖皇帝四世孙,岂可葬身于江浙南蛮子刀下也!”
官差们不为所动,似乎早知其身份,纷纷拔刀,杀意愈烈。
后头又有一、二十个官差追来,口口声声嚷着“叶氏”“幼儿”,傅瑛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赵彗之视力好,转身望见人群末端五官扭曲、双目充血的李轩昂,为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