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瑛打开木盒一看,眉目慈蔼,“罗太医,你看,你好好交代了不就成了。何苦绝食明志。”
饿得狠了、细嚼慢咽连吃两碗小馄饨的罗住春一脸愧色,“大殿下……您让臣写的,臣都写了,您只是想为当年勾结番人行刺先帝一事翻案罢?那件事,臣多少听说是二殿下和江太傅的孙子联手设的局,可是‘成王败寇’——您当时不能应对,如今又能如何——”
看管罗住春的护卫大喝一声,双臂肌肉青筋虬扎。
傅瑛摆手,朝坐在身边悠闲喝茶的石斌点点头,“都不许吓他。罗太医,你仔细回忆,父皇究竟是怎么病的、又是怎么……油尽灯枯的。其中有无二皇子傅润的手笔?”
罗住春一阵苦笑,摇头道:“殿下,真没有。先帝爷的病,源自一场伤风,至于后来咯血、昏迷不省,那是自然的病症,先帝好风雅,效仿晋人服药求仙,龙体早就亏空了。”
“倘若孤想他有呢。”傅瑛眸光阴冷。
罗住春垂头不语,影子拉得老长,就在傅瑛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点了头,“好。”
他又要了一杯茶,边喝边动笔,连连蘸墨。
因年老,腕力弱,字时大时小,倒还算工整。
傅瑛靠在桌旁翻看罗住春写好的两份供词,见字横平竖直,行文像豆腐块,不禁嗤笑一声。
罗住春怯怯地觑傅瑛狰狞的长脸,“大殿下,臣腰有疾,坐不得太久。”
“嗯,你去罢。阿亮,扶他去,好好照顾着。”
石斌远远地扫视两眼其字迹,胡须耸动,“这字写得忒差,四四方方,墨迹轻重浓淡不一,真不知他当年如何考中太医院的。到底是蒙古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事成后当杀他灭口。”
众人纷纷出声表示赞同。
傅瑛兴致高,背手仰视天窗外的星空,“好歹他已改了汉姓,你们杀气太重,罪过、罪过。”
--------------------
明天看情况,可能更得少一点。
【OOC采访剧场】
记者:陛下,有人说您是傲娇,您听说过这种说法吗?
傅润:赏你五十两银钞,退下吧。我哪里傲娇了?彗之,我是傲娇吗(`Д)
赵六(看着只穿了一件外衫趴在床上玩手机的美人):……不是。
傅润:哼,就说嘛。老婆贴贴(。-’ω-)
第六十三章 功德
调走了晋毅,不待傅润发话,高文鸢担心自己护不住主子,主动问要不要把欃枪拨过来。
“拨……过来?”傅润站在苏州郊外的水田旁视察春种,回答得心不在焉。
今年天寒,稻苗生长的情形不容乐观,去岁苏州、无锡一带又有蝗灾,稻糯恐怕都要减产。
宋人云“苏湖熟天下足”,江南的粮关系京畿三辅等地、尤其西北大营的粮草供应。
是以天子重农事,底下人除非是蠢,在这个关口便该少拿情情爱爱之流的无关琐事打搅他。
高文鸢以大局为重,慢吞吞咽下原先准备提的猜测,退至暗处留意四周动静。
水稻苗呈嫩青色,随风瑟瑟颤动。
天阴多雨,田埂极湿极泥泞;春雷轰鸣,雨啪嗒啪嗒下起来,青山转眼笼罩着一层如烟水雾。
在地方乡绅的请求下,傅润同意回到宫车上避雨。
他也没有闲着,勉强吃了一盏苦涩的春茶,又传唤劝农官、税丞等人进来回话。
雨虽缠绵,农人早已习惯,头戴斗笠蹲在田间继续除草固壤,年岁不足的小儿则拎着菜篮到处找野菜。有一种乡下人称野蒜的草颇受欢迎,切碎了抹猪油做煎饼,飘香十里尚有余。
三月三十一日傍晚。
傅润从城外回来,侧头闻了闻披风上炸物的气味,“今夜也吩咐做一道野菜,尝尝春味罢。”
苏州知州殷勤称是,心想陛下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此番定要将乡间粗野之物做出宫里的花样来,动目笑道:“陛下且上楼赏一赏姑苏远近的风光,臣这就去办。”
傅润按捏隐隐作痛的手腕,眼下哪里能爬楼登塔,见苏州府的官员都退下了,“赵——欃枪。”
赵彗之还是被他当着江德茂的面云淡风轻地介绍成了近身侍卫。
不过么……夜里有时……大多时候他们是一起睡的。咳。
怎么?这算、算是夫妻间的义务罢。
难道只许老赵骗婚,不许他钓着赵——钓什么钓!他们是夫妻,互相纾解天经地义。
傅润脑海里闪过一些旖旎情/色的画面。
“手又疼了?”赵彗之眸色微动,熟稔地握住傅润的双手,拇指绕着凸起泛红的腕骨转圈摩挲。
傅润唔了一声。
骨头眼的酸痛渐渐被温热取代,他难免忘记提醒对方君臣、或者仅是夫妻间的尊卑上下。
有赵彗之在,高文鸢一般不敢盯得太紧,见状,轻车熟路放风筝似的落在大后方负责“放哨”。
世界只剩下他们。
各有各的俊美的年轻人面对面站在屋檐下听雨。
雨声渐止,有时他们无意间四目相对,迅疾地移开视线,只是沉默。
默契的沉默。
傅润抽回手,心软道:“你为我制的药,孤让阿汗术拿去试毒了。孤、我并非怀疑你——”
他还是两种称呼颠来倒去地用。
可聪慧如他,竟受困于情爱,不能意识到他待他的皇后从来是特殊的!
赵彗之:“我知道。陛下的病,此药未必能根治,陛下既在江苏,若愿同我去金匮见我师父……”
傅润按捏眉心,语气冷淡:“孤不去金匮。绝不去。此事休提。”
“为何?”
傅润口齿滞涩,“我曾去过一回。有个混账失约迟迟不来,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摔下悬崖成了傻子,可我还记得他、在等他,而我的手脚就是在那时候被人一节节敲断的。”
赵彗之俯身平视他,眼底溢满怜惜和歉疚,“如果那个混账不是有意的……如果他是我——”
“若教我知道他姓甚名谁,抽筋剥皮凌迟,再诛他九族!唯有杀他,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傅润说罢,心惊自己何必把无所谓的一个影子说得这样要紧、这样咬牙切齿。
他最恨的既不是骗他财物、伤他体肤的农人,也不是未能赴约的谁。
他已囚禁了傅璨,他早就亲自完成复仇了。
二皇子可以有仇恨,但皇帝无所谓喜恶,这是截然不同的。
偏偏他当着赵彗之的面一次次回忆年少时最落魄的事,甚至一再夸张地描述他如何可怜……
他想他天生薄情要强,这些话从前不会讲,以后也绝不该说,只是在这一刻——
从去年暮春真正见到赵彗之开始,有些东西就脱离了他计划的人生,啮咬他冷厉的喉舌。
傅润抹了一把脸,哑声道:“外面是谁在撒疯?”
赵彗之一时瞻前顾后怕惹恼了傅润,默默将血玉重新收回袖中,陪他穿过花廊至双鱼拱门外。
黛瓦白墙的庭院里躺着一个奄奄一息、头发花白的渔妇。
这里是官衙,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岂能悄无声息地闯入?
傅润好奇多过愤怒,抿唇不语,手自然地摸向腰侧佩剑。
渔妇浑身湿透,乱如海藻丝的枯发贴着额头和两颊,只剩一只绣鞋,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啊,好大浪,好大风,呼啦啦刮走了我的船,我的船!有人见过我的船么。那样好的船,装满黄金和珊瑚,离了沙滩,仰起十二面白帆,随风向西边去!我的船!好大浪,好大风!”
永远是这么几句。
傅润看她疯疯癫癫的,猜测是装疯卖傻的道姑或者江湖骗子,耐心骤失,道:
“来人——!”
渔妇突然睁大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珠清澈明亮,悠悠转动时闪烁着琥珀宝珠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