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钰。”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他耳侧响起。
胳膊收紧,他垂眸去看。
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扶上了他胳膊,温泽衍略含担忧地对他说:“你为何如此冲动,改革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毫无准备只会惹父皇动怒,适得其反。在这之前,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的,我必会为你想出一个两全之策,既不用你冒险,也可以让你的抱负实施。”
沈卿钰转眸看着他一双清润的眼睛,神色不明。
他就这样看着一个被他写进奏疏里的人,言辞恳切地和他说着所谓的两全之策。
许久后,在太子的笑意盈盈中,他转眸望着前方,声音冷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的计策恕臣无法听从,况且,臣奏疏中是何内容,殿下又岂能不知?毕竟,陈书表中也出现了您的名字。”
握着他胳膊的手一紧,那温润如玉的人神色一僵。
随之,青筋浮动,抓着他的力道更紧了。
殿门外出现寿熹的身影,是朝着他们走来的方向。
温泽衍看着前方,松开沈卿钰的手,神色不变:“阿钰大公无私,我一向明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子瑜。”
“若阿钰你信我,我会在父皇面前替你求情,绝不会让你出一丝差错。”
“不必。”沈卿钰淡淡道。
“好。”温泽衍笑了笑,随后伸出手,拍了拍沈卿钰的肩膀,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语气说,“大棠不可无沈首辅,这是我大棠之福。”
又转头安抚着一群朝臣:“孤会在父皇面前禀明事实,劝解一二,也请诸位稍安勿躁。”
身后一群臣子对他的话,无不潸然:“太子仁德慈善,秉公无私,臣等谢过殿下。”
“谢过殿下。”
走远后。
听着身后的道谢声,寿熹推着温泽衍的轮椅,不无赞同:“殿下此举实在明智,和那群死心眼的清流不能硬着来,还是得柔性实施。”
看轮椅上的人神色淡漠,他又放低声音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沈卿钰?陛下龙颜震怒,听意思还要论他的罪,殿下可要替他求情?”
温泽衍转了转手中扳指,神色淡淡道:“为何要求情?父皇震怒,现下迎着风头去求情,只会激怒父皇。”
寿熹不由得大惊:“那殿下的意思是?殿下不想救他?”
见温泽衍不说话,他自若点头附和起来:“也是,那沈卿钰顽固不堪、妄图以卵击石,还要搅浑这朝局,留着就是个祸害。”
然后他又小心看了一下温泽衍的神色,道:“只是您一向待他极好,他死了便死了,辜负您的美意不说,死前还徒惹您伤心。”
“谁说我想让他死?”男人突然开口道。
“啊?那您是……什么意思?”寿熹不明白。
男人扳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漆黑的眸子不见一丝光亮:
“驯养天鹅,不能只是一味地给它好处,还应当恩威并施,才能一步步折断他的翅膀。”
寿熹睁大眼睛,愕然地愣了片刻。
经过屋檐下的时候,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忽明忽暗,将表情隐藏在黑暗中。
唯独想起那个跪在玉阶上的人,那双漆黑的眼里沉下一缕极重的颜色,混杂着一种毁灭性的侵占,心中有着最根本的盘算——
现在沈卿钰还没沦落到处境凄惨的那一天,即便救了他也无济于补,他也不会心生感激。唯有等他沦落到众叛亲离、无人可依的那一天,他再出现,才算是雪中送炭,不是么?
温泽衍的神色漠然,身后是跪在玉阶上一群乌泱泱的人影。
心绪流转,其实他明白,沈卿钰以死求变,以一腔热忱血染长阶,不过是以身赴死,也要掀起这一场风波,在这大棠国运中豁开一道口子,连皮代筋地让所有世家大族、贵族皇亲利益受损,就连皇权天命也被他振聋发聩的质问,逼到不得不改的地步。
——这是成则为功,不成则万劫不复的结局。
他不会拦着,他只需要等天鹅自己撞进笼子里。
正在这时。
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雨水顺着长阶碎玉滚落,砸的青石板噼啪作响。
那不染纤尘的素色衣摆被雨水冲刷,沾上了污泥,衣摆绣着的白鹤如折断羽翼的孤鹤,唯独挺立着的背脊始终坚韧不拔。
沈卿钰伸出手,接住落下来的雨水,清凌凌的眸子被雨水冲刷的看不清神色。
他的目光投向玄武殿前的日晷,看着上面的时间——
快午时了。
他神色毫无惧意,只剩下死寂一般的淡然。
人在生死面前,总是会看淡一切。
可不知为何,在这片沉疴混沌中。
他脑海里,总是会出现一双澄澈如洗的眼睛。
手心蜷缩起来——无论如何。
他总归是在慷慨赴死之前,做了一件对的事,不是么?
而他刚刚想到的那个人,此刻如一只迅猛的大雁,正迎着风雨,朝大雨倾盆的景都城奔来。
一身黑衣的陆峥安骑着一匹快马,马蹄阵阵,挥鞭的身影坚定又匆忙。
第29章 文案二回收(三合一)
泰和年间、由沈卿钰主导掀起的“革新变法”,史书称其为“泰和变法”。
虽然起初并未成功,但后世仍永隽流传,据史官记载,变法的意义不在于是否真的成功,而在于它的警醒和领头作用,可以引领着后世历朝历代几代人的精神。
当然史书是由成功者书写,至于功过,也是由上位者敲定的。
很显然,史书中的上位者是此时还只是个土匪的陆峥安。
在沈卿钰掀起变法之前,陆峥安被钦天监监正张丘陵找到,请求他回宫。
时间倒回到那一天晚上。
熊熊的火把燃烧出火星子,“唰——”一声,银光闪动。
鸦雀无声的气氛随着陆峥安一枪斩断了玄色官轿上的锦旗,而走到最剑拔弩张的时候。
一声极其不屑的冷嗤:
“什么狗屁王爷,你去告诉温天睿老儿,我不当。”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句加重语气,极尽厌恶。
当时的陆峥安听着张丘陵讲完事情经过之后,只是满心的冷笑。
——对于当年的事情经过,他不是没有猜测,起初他以为抛弃他娘亲的人或许有些身份,也有些权势,毕竟以他母亲的气质和容貌,怎么都不像是普通人,嫁的人也不会普通,但他没想到是当今皇上。
陆思沐也就是陆母,当初并没有和他提起过他的身世,也从未当着他的面诉说过自己的委屈,因为自始至终她都不想让他活在怨恨别人的仇恨当中,希望他做一个心无怨怼的人,希望他无忧无虑长大,维持着一个母亲最深重的爱。
自己的经历和过去并不重要,也没必要将这些旧事再带给自己的孩子,徒增孩子的心理负担。
这些还是陆峥安在陆母去世后,一点点从其他人口中和陆母留下的旧物中抽丝剥茧得知的真相。
当时的陆思沐带着三岁的陆峥安,遇到了如今的芙蓉山寨寨主,也就是陆峥安的养父,寨主自从偶然救了陆思沐后,对陆思沐一见钟情,虽然是土匪,但从未胁迫过她,反而对她敬爱有加,也没有提过要和她有什么结果,只是默默陪在陆母身边,对陆峥安和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陆峥安也由一开始的防备渐渐变得信任起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起来,最终陆思沐感动于他的付出,二人在征求过陆峥安意见后,在寨中人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三人在山高水远的寨子里面度过了可以称得上幸福平和的一段日子,寨主深爱陆母,对陆峥安就如同亲生父亲一样,会教他武术,也会像普通父亲一样责备他练功偷懒。
小时候的陆峥安掏鸟窝、倒地笼、炸池塘,也不好好读书,陆母对他极其宠爱,导致他从小就比别人调皮,总是欺负寨子里的其他小孩子,然后陆母和寨主就会跟在他身后道歉,回家陆母就打他屁|股,寨主就在旁边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