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陆母宠爱他,但该有的礼仪廉耻、道德准则都会教他,可以顽皮,但绝不允许他随意欺负别人。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由于早年的颠沛流离和心中忧思,陆思沐还是在陆峥安十一岁那年就因每况愈下的身体去世了,寨主也因为思念亡妻日日酗酒心念成疾,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当时只有十四岁的陆峥安就这样成了芙蓉山寨的少主,带着一众芙蓉山的兄弟走南闯北、到后来成立镖局,安身立命。
虽然陆母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过往,陆峥安仍然是能从母亲时常晚上对着烛火发呆的模样中,得知她曾经肯定经历过非常难过的过去,她对那个抛弃自己的男人肯定也是动了真感情的。
所以陆峥安根本不想听张丘陵在他面前替皇帝讲什么好话,也更加不想听他说那些借口。
在他心中,他真正的父亲是抚养他长大、教他武艺和为人处世的寨主,而不是什么狗屁皇帝。
他现在跟他们回去,才是背叛自己母亲曾经受过的那些苦。
面对他的气势汹汹,张丘陵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转头看着被斩断的旗帜,眼神可见高兴,围上去仔细端详,见到陆峥安银枪扎地上有大概一尺深,力道极重,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欣慰起来。
——看来打探的消息不假,二皇子身体真的很强健,而且武艺高强,看谈吐也不俗,陛下得知后肯定会喜笑颜开。
他命人拔出银枪还给陆峥安,笑道:“二皇子年轻气盛,好武艺啊。”
陆峥安像看失心疯一样看这个被自己下了面子还一脸高兴的人。
最终将他不寻常的原因归结于朝廷中人尤擅伪装,跟他表里如一的阿钰差远了。
想起那个悄无声息走掉的人,他又沉下眸子。
“只是二皇子可要慎言,不可对陛下不敬,更不能直呼陛下名讳。”
陆峥安拿过银枪,冷凝着一张黑沉沉的脸,显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我最后跟你讲一遍。你回去告诉他,我不稀罕当他儿子,也不可能回宫当什么劳什子王爷。”
闻言,张丘陵也有些愣住——事情的发展似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按道理来说,一个没有身份的草莽,突然得知自己是皇子,即将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尊贵地位和身份,应当感激涕零才对,怎么好像他是仇人一样?
他劝解道:“您可能不知道,像您这样刚入宫没有任何建树、就有封号被赐封为王的待遇,可不是一般皇子公主能有的,可见陛下对您的看重,而且陛下还吩咐过我——”
他指了指他身后一群虎视眈眈看着他的胡斯等人,说,“只要您肯回宫,这些跟着您的弟兄都可以摆脱罪籍,还可以跟在您手底下做事,您只要哄陛下高兴了,让他们在您身边任一官半职也不是什么难事,您也不必担心他们的归属了。”
李重首先道:“谁说我们稀罕给朝廷办事,你们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他说的没错,因为在芙蓉山能落草为寇的人,基本上都是被官府逼的,有些甚至和朝廷有不解之仇,就比如被衙役杀害老娘的胡斯、被官兵害死妹妹的陈飞、还有给知县当差被陷害的他自己,各个都和官府有着血海深仇,虽然经过这么多年,他们都已经报完仇了,但这不意味着他们能立马和朝廷化干戈为玉帛。
陈飞也冷笑:“说得像多大恩赐似得,想招安问过我们意见吗?”
——他说的也没错,因为这些年来,像张丘陵这样的官员也确实没少提过要招安他们给朝廷办事,可他们也不是傻子,真的被招安的话,到时候让他们干的都是一些容易送命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他们才不干。
胡斯拿起大刀:“立刻从这里滚出去,不然别怪我老胡不客气!”
陆峥安抱着胸,冷眼看着面前一众官兵,显然对陈飞等人所言极为赞同。
张丘陵一众人略有些不知所措,却不肯挪动脚步。
银枪再次破空,他提起枪尖,堪堪擦过张丘陵的耳边,钉入他身后大门上。
冷漠又低沉的声音:“还不滚?”
张丘陵并没有被他的杀意吓到,而是沉默了片刻,收敛起神色,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
“圣上有旨,皇命必达,我为人臣,绝不敢不遵从,若二皇子心有疑虑,臣可以等。臣等就宿在旁边的客栈,明日再来问您的答复。”
陆峥安这时候才正眼看了他几眼,这个张丘陵虽然受皇帝老儿所托算得上一丘之貉,但胆魄还不算差。
看来这朝廷中人,也并不全是阿谀奉承、胆小如鼠之辈。
所以他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挥手让门口一众侍从放他们走。
“请留步。”
陆峥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摆动的官袍衣角上绣着的金丝鹤纹,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张丘陵停住脚步。
陆峥安沉着一张脸,问他:“你可知沈卿钰沈大人?”
张丘陵点头道:“那当然,首辅沈大人,同朝为官,我怎能不知?”然后想起之前大理寺跟他说的事,他又掠过一丝了然,“之前曾听说您和沈大人有些过节?如果是为了这件事,臣可以替沈大人——”
还没说完,就被陆峥安打断:“我是想问你,你可曾听说过他要娶亲的事?”
“娶亲?何来此事?沈大人在朝中私交甚少,我从未听过他要娶亲的事啊?”张丘陵不知他和沈卿钰的过往,以为二人只是有些过节,所以对他的问题并没有想太多,有些愕然,“难道沈大人没打算邀请我喝喜酒?可娶亲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可能随意决定啊,光是下聘到对婚书都需要一月时间,以沈大人性格,也不像草率行事的人啊,我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陆峥安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光,得知事实的真相和自己猜想竟然差不多,胸膛都剧烈起伏起来。
等张丘陵走了之后,他仍久久不能平复。
一晚上,经历了身世的真相、沈卿钰娶亲是骗他这两件事的变故后,陆峥安脑中思绪杂乱不堪。
李重等人找上他:“老大,现在官府的人找过来了,你有什么安排?”
对于他们的不安,陆峥安可以理解——毕竟于他而言,似乎回去当皇子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在江湖打打杀杀的日子,终究是比不得皇宫的锦衣玉食好。
陆峥安心很乱,但仍然语气坚定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回去当那劳什子王爷,也不会扔下你们不管,我知道你们没有人想当朝廷走狗。”
“可是目前看来,沈大人娶亲的事也只是他编造的一个借口,以他的性格能编出这样的理由来,一看就有重要的事瞒着你,你放心他一个人在景都吗?”
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陆峥安一晚上焦急忧虑的原因也在此——身世之事或许真的让他猝不及防,但现在有事瞒着他的沈卿钰更让他担心。
胡斯先表示:“老大,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沈大人,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景都看他,有任何事可以一起商量着来,总不能让沈大人真的出什么事。”
李重说:“嗯,我也同意,虽然那群狗贼令人生厌,但这朝廷还是有好官在的,这些日子我们都看在眼里,沈大人和他们这群人不一样,是不可多得真正为民的好官,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你们先别急,他瞒着我到底要做什么事我还暂且不知,先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明天去打听一下景都最近发生的事,看看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陆峥安冷静说道,“明天我再去见一趟张丘陵,再从侧面打听一下。”
“行。”
一众人点着头,只是走之前,胡斯又犹豫着回头。
“怎么了?”陆峥安问道。
那个黝黑的大汉摸了摸头,还是说道:
“老大,我说实话,如果你不肯回宫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我觉得没必要。他毕竟是你亲爹,你若想认回他,也是人之常情,我老母常说,孝义是人之根本,所以你不要太过顾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