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峥安安抚着拍了拍他肩膀:“我确实会顾虑你们,你们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又没有养过我一天,在我心里的地位肯定比不上你们。我不回去的主要原因你们应该也能猜到,我只是不想辜负娘亲,我不能因为贪图锦衣华食就将她受过的苦视若无睹,这样太没良心,也辜负她的心血。再说,当王爷哪有现在自由自在的日子好,皇宫里那么多规矩,我是真不乐意学。”
然后又冷笑道:“况且,我真的看不上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无论他是皇帝也好是走卒也罢,我不会认这样的人做父亲。”
然后不等他们说什么,催着他们先回去休息,他来想想办法。
他一个人对着烛火坐在桌子上想了一夜,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闭着眼皮打了会瞌睡,一觉就睡到了下午,醒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去找张丘陵。
就听到李重焦急的声音传来。
“老大!沈大人出事了!”
他连忙打开门。
一个暗黄色的信件在他面前展开,他打开之后,看着画像上的熟悉面容,陡然愣住。
只见那平时端庄矜贵的人在信中作为画像出现,而信中写的内容更让他目眦欲裂。
“现有逆贼沈卿钰,勾结乱党企图乱我朝政,特赐午门斩首,以示警惕,此昭罪书通告全天下,凡有此类者皆不姑息。”
“怎么回事?”陆峥安惊住。
“我找人打听过了,景都那边刚传来的消息,说是沈大人主张变法,惹怒了圣上,找了大理寺和诸多老学者,来论他的罪,现在已经押解到大理寺昭狱了,明日就要处置了。”李重道。
“现在启程,去劫法场。”陆峥安毫不犹豫,扔掉手上的纸,要去拿枪。
刚走两步,李重在他身后,声音极轻道:“老大,你忘了吗,这次不是普通的法场了,是皇宫刑场。”
陆峥安身形定住,默了下来。
他忘了,以前的法场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现在他是在公然和皇帝抢人,和整个皇权作对。
可那又如何?他也不怕,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沈卿钰死在他面前吗?他办不到!
李重看着男人焦急万分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说道:
“老大,张丘陵来了,他在外面等你。”
这时,陆峥安才记起自己的身世。
他又忘了,他现在是皇帝想认回的儿子,他若肯求情,是否……
他僵在了原地。
昨天被他鄙夷嫌恶的身世,现在好似成了破局的关键了。
他得选,是为了沈卿钰重回皇宫,认回那个令他厌恶的身份,喊他想一枪毙喉的老毕登为一声“父皇”?
还是不管沈卿钰的死活,就这样看着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清楚,无论他想做什么,后面一个选择是他绝不能接受的结果。
他攥紧拳头,将面容影藏在阴影之中,转身朝外走去:“走,去见张丘陵。”
张丘陵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由于他一心记挂着皇帝交给他的事,事情又显然受挫,也就没心思注意景都那边的动静,所以他还不知道景都风云变幻的事。
他拿出最大的诚意,也是最后的筹码,对走过来的陆峥安说道:“陛下曾交代过我,若二皇子您有任何要求,尽管提,无论任何事,他都会回竭尽全力满足您,只要您肯跟我一起回宫。”
“任何事?”那个匆匆赶来的男人,眼神一顿。
“假若——我想让他放人呢?”
“放人?”张丘陵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放人当然可以,二皇子您想放谁?是您之前在江湖中认识的哪个兄弟吗?”
放谁?陆峥安沉默不语。
于是——
在大雨倾盆的景都城中,出现一个骑着黑马冒雨奔来的青年。
男人眉目硬朗,一张桀骜不羁的脸上显露出一片焦急。
在来景都之前,他曾问过胡斯等人。
对于他这样的选择,他们并不意外。
他说终归到底是他自私,他舍不下那个清雪一样的人,无论如何他都得先用王爷的身份稳住皇帝,其他的事等他回来再说,胡斯等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策马和他一同前往景都去救沈卿钰,他们说,他走到哪他们就跟到哪,绝没有分开行动的说法。
他们说——就算他真的想回去当王爷,他们也会跟着他,他做王爷,他们就陪着他做他的侍从,保护他。
他说自己还没想好这件事,但当务之急得先救下沈卿钰。
可没想到一见到皇帝,他就将原本的放人,改成了赐婚。
*
冬末的瓢泼大雨洗刷着这座皇宫的旧尘,依稀有一丝光线从雨幕之中透露出来,展现出不一样的生机起来。
早已得知消息的皇帝此刻端坐于御书房藤椅之中。
他看着行色匆匆赶来的儿子,全须全尾、身材高大、身体强壮,他的面容比画像之中更为生动英俊,眉眼之间可见少年英气,桀骜不羁的样子和自己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就是耳后根的“囚”字都连带着十分的野性和生气,和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宫有着大相径庭的气质。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满意。
他喜欢这个儿子身上的野性,也喜欢他身上鲜活的生命力,他相信他的到来,会给这个日渐衰弱的王朝,带来不一样的活力。
只是下一秒,对他提出的要求,他脸上的满意,倏然转变为困惑——
“你说什么?你要朕给你赐婚?你想娶谁?”
陆峥安重复一遍:“想让我当王爷不是不行,但我得娶一个男妃。”
“娶谁?”
“大棠首辅,沈卿钰。”
泰和帝震惊:“什么!”
……
陆峥安来之前本来想的是让老皇帝放人,但来了之后,看到复杂的朝局和庄严肃穆的皇宫,他突然明白,若此刻他不将沈卿钰牢牢捆绑在自己身边,趁老皇帝对自己有着那么一丝“父子之情”,他后面再想救他就很难了。
至于为什么要娶他——
捆绑他和自己的关系,从而用王爷的身份保护他是一方面,心里的私心却好像更显著:
他想得到他,全方面占有这个清冷如雪的人,他不想再听到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和别人成亲的事,哪怕是借口也不行。
如果沈卿钰这一生非要和一个人成婚的话,那这个人,只能是自己。
泰和帝久久不能平息震惊:“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是男人,现在还是罪臣,你为什么想娶他?他再好看,能给你生一儿半女吗?”
陆峥安心里对他冷笑,果然这个抛妻弃子的人只会在意这些表面的东西,但面上不显,“我朝并不缺乏娶男妻的先例,前朝就开过先例,我喜欢他非他不可,这就是我想娶他的原因。”
“无稽之谈!你要朕放了他朕还能考虑一二,娶他你想都不要想!你想让全天下的人看我们皇室的笑话吗?!”
泰和帝极为反对,拜沈卿钰所赐,他这几天已经让全天下人看过他的笑话了。
而座下跪着的青年,弓起的眉眼桀骜张扬,眼中的执着却不见消减,一看就是一副不答应他就会掉头走的样子。
泰和帝气的头疼,平息着呼吸。
视线扫到桌边的一个仿佛还存着气息的虎头帽——这是他刚逝去的霖儿的遗物,天不佑温家,他那不满一岁的幼儿在今年冬天,没撑过病痛早夭了。
他现在只有两个儿子了。
一个是不良于行与轮椅为伴身体也不好的太子,另一个则是眼前身强体壮、却要求娶罪臣的逆子。
他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承受失去儿子的痛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男妃而已,他本就没打算留沈卿钰在朝继续为官,要不是那群清流极力反对,他甚至当时就会将他处死也不会等到后面了。如果能赐给他刚认回来的儿子,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皇宫,也算是个划算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