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无论那个惊才绝艳、能力出众的人有何本事,只要质疑他这个皇帝、质疑皇权、损害大棠根本,不能为他所用听他命令,留着都没什么用。
首辅又怎样?倒了一个首辅,还有另一个,再有能力的人,在皇权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已。
现在这个人,若他要就给他,不过是当个玩意而已,再说男人有什么好的?他改日再给他赐一个乖顺温柔、娴淑得体的王妃,他就懂得女人的好处了,到时又何惧他王室血脉不能延续?
“朕可以答应你,但在这之前,你得答应朕一件事,若你能做到,你想娶谁朕都不拦着你。”
一双深沉的凤眸微微眯起,他朝陆峥安说道。
陆峥安并不怕他的要求有多难完成,神色认真:“尽管说,我肯定能做到。”
“这么有信心?这个事会很难,你确定你能办到吗?”
“我能。”
泰和帝拊掌笑:“好,有胆魄,不愧是朕的儿子。”
在一旁的张丘陵欣慰地点头,也不由得对泰和帝显而易见的偏袒而触动。
——很显然,现在刚回宫的二皇子极其受陛下偏爱,人都说对自己喜欢的人,就算他做错事,也会给他找借口。
所以即便是二皇子提出要娶男妃这样惊世骇俗的要求,陛下也并不责怪他,反而真的答应他了。
*
景都下了三个月的雪,好不容易见晴,暴风雪在冬末又卷土重来。
冬季的雪卷过午门时,总带着些不近人情的铁锈味,将从午门前穿过的单薄身影,映照的格外雪白。
当沈卿钰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刽子手正在擦拭刀上的铁锈。
乌靴沾了满地的雪,踩在流着沉旧血迹的青石砖上发出咯吱的清脆声响。
但那人的脚步却从容不迫,脸上的神情依旧坦然,鬓边的发丝没有凌乱丝毫,就连一身囚衣都被他穿的好似锦缎,仿若被处斩的人并不是他,此刻狼狈不堪的人也不是他。
刑台前人影攒动,他看到好几个之前和自己一样跪在玄武殿前的人,在皇帝颁发口谕处死他的那天,临阵倒戈反过来攻讦他,长长的檄文写了整整十页,从他生平写到他在朝中的一举一动是如何包藏祸心,竭尽全力地将“勾结乱党”这个罪名安在他身上。
他的变法失败了,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人心难测,他无法想象之前和自己同仇敌忾的人,转头就来攻讦自己。
这一变故,是他谋算中的最大错漏。
但他没有太多反应,因为身后零零散散站着的、戴着镣铐的人中不乏一直信任他的人——就比如韩修远。
那平日里割破手指都要喊疼的人,此刻在生死面前却表现的极为淡定。
韩修远跟他说:“我已退亲,若要在家国大义和个人生死之中选一个,我的选择子瑜你应该会懂。”
刀光闪过,他被架到了行刑台前。
“沈大人,您还有遗言要说吗?”
刽子手在午门处置过无数人,对像沈卿钰这样的清流忠臣,他一向是敬畏有加的。
他转眸看向大雪纷飞的天光,白雪将他狭长漆黑的眸子映照的格外浅,也将他的心境映照的如湖水一般寂然。
“无。”
刽子手听那比雪还要清贵的人,淡淡开口说道。
暮鼓响到第三声时,天际的雪白突然挣出血色。 ”罪臣沈卿钰,勾结乱党,妄改祖宗成法......”监斩官的声音忽远忽近。
刽子手往刀锋上喷出一口酒,刀光带着逼人的寒意,直直朝垂眸不语的沈卿钰挥去。
风声响起,锋刃将至。
大刀划过的刹那——
沈卿钰脑中回想起无数个画面,有亲朋有好友,可偏偏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一双含笑的澄澈桃花眼。
手再次蜷缩起来。
他无法得知,这些日子相处以来,自己对陆峥安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那个人和自己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温泉中毒的意外亲密、江南出行的对酒谈话、屋檐上的烟花碎裂、大雨中的回身相救。
他该是厌恶他的,因为平日里那人对自己总是调戏狎弄、言语放荡,可他在听他说起那些真挚又热忱的话、相处中了解渐深的为人、亲眼见过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一颗真心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心软。
是的,心软,不是因为他受伤或者其他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他只要看到那双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就会心软。
他从未喜欢过谁,也从未觉得自己会和谁相伴一生,所以自加冠之后,他拒绝了所有给他说亲的媒人,他不愿意娶亲,也不想耽误别人。
他宁愿自己是孑然一身,也好过给别人期望和承诺、徒惹他人伤心难过。
他羡慕陆峥安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也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与这样的生活截然相反的,可能越是没有,才越羡慕别人。
是的,他羡慕陆峥安,也总是会对他的无拘无束产生一种纵容。
所以他难免心生动荡,纵容他对自己的亲近、拥抱、乃至亲吻。
而在明确自己心绪动荡的最后,他就决心要和陆峥安分道扬镳,拿成婚作为借口,让他和他再无瓜葛。
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想起陆峥安了。
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多想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阖眸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风声骤停,嘈杂声由远及近传来。
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就这样来到了午门行刑台前。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本王在,我看谁敢动他。”
沈卿钰睁开双眼,抬眸看向来人。
只见那高大的身影一身锦裘,耳边的“囚”字被药水隐去,鬓发一丝不苟束缚在玉冠中,额心编着的辫子穿插着名贵耀眼的珠宝,气度极显华贵。
在漫天风雪中,来人朝自己伸出手来,笑容却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我来接你回府啦,阿钰。”
沈卿钰顿时愕然,那和自己曾朝夕相处、约定要相忘于江湖的匪寇,
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王爷。
——这一切早在他回景都之前就探听过的消息,终于在今天被证实。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居然这么快。
*
沈卿钰就这样被放了。
连带着一起的韩修远等人也被放了,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也只是降级,还能继续做官,只是可能要从小官从头做起了。
只是关于沈卿钰的下场和去留,却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
因为朝中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发生了,轰动了整个朝野。
皇帝从民间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二皇子,刚入宫的二皇子没有丝毫建树,就直接被封为“宸王”,取意“众星捧月、馨如北宸”的寓意。赐的王府就在景都城皇宫脚下不远的地方,据说方便皇帝随时传唤。
据闻这个民间认回来的皇子,好像还曾落草为寇做过土匪,只是无人看到他身上的黥刑,再加上皇帝明令禁止讨论宸王的身世,所以也只是传言,无人证实。
沈卿钰更多能听到的是,那些侍女对新王爷相貌和身材的评头论足:
“王爷孔武有力、身体强壮,据说还擅骑射,那天我见过一面,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通身的气派,还有一种江湖来的野气,真是与众不同潇洒极了!”
“哎呀只是身材强壮倒也没什么稀奇,那些侍卫武夫哪个不身强体壮的,更难得的是他那张俊美无涛的脸,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朝你瞥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心酥!”
“也不知何人有福气做这个王妃,据说他至今都没有婚配呢!”
“嘻嘻,总不可能是你我去做,要是能被陛下赏到他身边做个婢女,也能一饱眼福了……”
沈卿钰听着她们的谈论,神色淡然。
自那日从刑场被救下后,陆峥安就消失了几天。
他就这样被他安放在了他新赐的府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