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好生客气:“三殿下,您要是饿了,我就再给你送碗面来。”
赫连翊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多谢,那小二转头便离去了。
“有缘人。”赫连翊望向梁万春,不觉声音轻下去,“你怎么知道我们有缘?”
“你我两次见面,还不算有缘?”梁万春又取出一张宣纸,继续作画,“上次一别,我曾对三殿下说过,若是你我有缘,自会相见。”
赫连翊被逗笑了,打趣:“如你所言,这情人节投缘的反倒是你我了?”
“公主与另一男子情投意合,你我反倒有缘,可见上天注定的事,人强求不得。”
“可惜我不信什么缘分,就算有缘,对我也没用,我现在已经不相信这些了。”赫连翊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一小滴水渍沾到画的一角,他赶紧伸手擦了擦。
“为什么?”
梁万春慢慢地将笔放下,赫连翊就这么看着他。那张面具描着鲜艳的油彩,似喜似怒,张牙舞爪,可那面具之下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看着他?
赫连翊不由得轻声叹气:“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被前尘往事耽误了,所以你要杀了他。要不然,你何必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还偏要挑这样的日子下手。”
梁万春的声音平静如水,抬起手,指了指楼上的一间客房。
“那兄台还是先行解决旧事要紧,在下也不耽搁你了,杀人要快,迟则心软。”
“你不像是个卖画的,倒像是算命的。”赫连翊揶揄,“总是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趁着面还没端上来,你不如先去看看那人是死是活。这碗面,我替你盯着就是。”
赫连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犹豫了一下,凑过来低声说:“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梁万春用更轻的声音低语:“放心,这是家黑店,你把他杀了,卖给老板娘做人肉包子,她自会帮你处理。”
“可我不想让他这么快的死,梁兄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能慢慢把他折磨到生不如死?”
梁万春笑了,笑得很无奈:“你就这么恨他?”
“是,我恨他入骨。”
“为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梁万春的语气令人玩味,他一笔停在纸面,犹豫着是否要落下:“我不该管你和他人之事,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你当然可以不帮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几面之缘。”赫连翊紧盯着他看,蓝色的眼睛被一盏孤灯映着,许多心事浮上来,又沉下去,眼眸成一抹浅浅的灰色,“你只要别阻拦我就好。”
那一笔落下去了,在暗黄的纸面上,重重一勾,浓墨晕染开去。
“你真想折磨他,就不要亲自动手,否则,就变成他折磨你了。”
梁万春将那一笔的余墨勾勒出去,笔尖折弯了,千丝万缕的在纸上横斜着拖过去,爱恨情仇也这样拖延,拖得很长,在心里快干透了,有些毛毛的刺痛感。
赫连翊被他说得心里冒火,端起茶杯一口饮尽,重重地放下茶碗,心里一阵酸涩:“你怎么能这么说?”
梁万春轻声答:“我当然知道,殿下心地善良,难免遭歹人欺骗,我怕你到头来只折磨自己,难免又再伤心。”
赫连翊经他一说,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这世上原来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赫连翊盯着他看:“你知道的可不少,根本不像是个寻常卖字画之人,你到底是谁?”
说话间,小二将一碗面端上来。
赫连翊望着梁万春:“你饿不饿?”
梁万春摆摆手:“多谢三殿下,我不用。”
“罢了。”赫连翊觉得有些扫兴,也有些失落,“你不想让我知道是谁。”
“殿下,你我有缘,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谈心,何必一时将话全都说满,毕竟,今晚的月亮也未圆,还有很久才到十五,时间还早。”梁万春慢慢地开口,赫连翊发觉他做什么事都是慢悠悠的,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是想吊他的胃口,赫连翊怎会不知道,他有点没底,心里有万丈深渊,像是掀开了一个口,摇摇欲坠地要掉下去。
“我还有别的事,无论如何,多谢你今日相救。”
“先吃完这碗面也不迟。”梁万春轻轻地笑了笑,“反正,你也一个人,不如留在这里陪我一会儿,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人少的时候,时间也会过得很慢,不信你试试。”
真是花言巧语,赫连翊低头吃面。
清汤寡水的面,冒着热气,屋外很静,屋内也很静。不说话的时候,灯芯燃烧时的嘶嘶声格外清晰,而面上雾气蒸腾,好似屋内下起闷热的雨,
这是难得安静的时候,一间荒郊野岭的黑店,竟然比偌大的宫殿都要安宁,真是不可思议。
赫连翊吃完面,梁万春画完了第二幅画,那是另一幅山水图,一片竹林,林间有一只小鸟在地上啄食,地上还有几粒散落的米。
赫连翊看见那画,不由得笑了笑,他凝视着那幅画说:“我小的时候,也捉过鸟,冬天的时候天冷,鸟找不到吃的,就撒下米粒在院子里,等着鸟来吃,我再捉来送给我朋友。”
梁万春有些恍然:“你还记得以前的事?”
赫连翊一愣,隔了好久才答:“我都记得,我记性很好。”
“殿下,这幅画也送你,你我有缘,跟你做朋友,真是幸事一件。”
赫连翊犹豫着要不要接,心中有些不舍,却又隐隐有些戒备,脱口而出:“你要走?”
第136章 兄弟你好
梁万春慢悠悠地回答:“我不过是个卖字画的小生意人,平日里还要做生意,殿下若是需要我,随时来找我便是。”
“怎么找你?”
“你深夜到这里来,总能遇上我的。”
赫连翊随口开了个玩笑:“白天见不着你,你是鬼吗?”
“说不定我也是画中仙,殿下今晚,就当是做梦遇见我的,谁都不要提。”
怎么有人如此大言不惭,连面具都不敢摘,却吹嘘自己是画中仙。
赫连翊刻薄他:“你是有天仙之容?竟敢这样说。”
“谁说只有天仙般的人才能入画,也许我真是鬼,殿下心里的鬼。”
赫连翊被他吓了一跳。
“我可不想回回遇着鬼,下次送我张你的画像,我干脆在屋子里挂起来算了。”
梁万春想来是笑了一下,因为他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赫连翊。赫连翊拿着画就走,没再回头,等他回到屋内关上门,才又觉得心里又空荡荡的。
裴静就在隔壁,他看到床头的毒药和刀,心想要不要去隔壁屋子见一见,那个据说是裴静的人。
一时心软会造成更大的祸患,刚才梁万春还特地提醒他,下手千万不要犹豫。赫连翊心里还是有怨,刚才跟梁万春说了几句话,他现在越发觉得,自己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上来。
可梁万春又说,让他不要亲自动手。赫连翊有些抓不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如今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梁万春怎么会忽然又出现在这里?这个裴静是来见公主的,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怎会以真面目现身?
现在公主下落不明,赫连翊决定等明日问清楚公主的下落,再做打算。
第二日深夜,赫连翊没打招呼便来了,他深夜到访,金玉兰给他开的店门,赫连翊见到金玉兰,开口之前先从兜里拿出一支上好的金钗,紧紧塞到金玉兰手里。
黑店的人手不干净,但知道什么时候该守规矩,赫连翊愿意多照顾一下她的生意,毕竟将来说不定还有事得托她办。
金玉兰也什么都没说,开门悄悄将他放进来。这黑店外面看阴森恐怖,全是骨头和带刺的篱笆,可屋内却温暖安静,今日比昨日多点了几支蜡烛,一片柔和的暖光,隔绝了夜色,格外让人觉得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