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万春果然在这里。依旧画着画,只是今日桌上比昨天多了一方红印泥。赫连翊一眼瞄到桌上摆着一方印章,走过去拿起来,看到上面有梁万春三个字,心中立刻明白,这是昨天自己怀疑他不肯暴露身份,今日特意取来的。
只要有了印泥,梁万春便无需再多提笔落款,免得到时候笔记在赫连翊面前露出破绽。
赫连翊将印泥轻轻地放下:“梁兄好兴致。”
“明日还要卖字画为生,所以深夜也只好在此辛苦劳碌。”梁万春边画边解释,隔着面具发出一声悠悠长叹,似乎在跟他抱怨生存之不易。
“我怎么觉得,你在故意解释给我听。”赫连翊在他面前坐下,略有埋怨,“你怎么见了我,也不起来欢迎我?你明明知道我是谁。”
梁万春仍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继续画着画,神定气闲地回答:“殿下是来与我交朋友的,梁某就拿待朋友的方式待你,朋友之间何须如此客套。”
赫连翊拒绝:“谁说要跟你交朋友了?”
“可是你刚才已经称呼梁某为梁兄了。”
赫连翊还真没意识到,一惊:“有吗?”
“殿下要喝茶吗,我请你。”
赫连翊坐下,朝小二挥挥手,小二看来原来就备好了茶,只等着他来。不过去后堂一趟,马上就上了茶水,顺道送来一份糖糕。
新泡的茶,连糖糕都是刚做好不久的,赫连翊好奇:“你知道我会来?”
“就算殿下不来,这些东西也会替你备着的。”
赫连翊有意刁难:“如此说来,是你在等我。”
“殿下今早和友人匆匆离去,我想来,你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所以在这里等着。”
梁万春还在画着画,赫连翊望向宣纸,发现他还在画这些花花草草的,想来是个很有闲情雅致的人。也是,这些字画买一幅回去挂在墙上,倒是也觉得灰墙土瓦的地方,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赫连翊忍不住问:“你每天卖画,能赚多少钱。”
“三五文钱,勉强糊口。”梁万春说着深深叹了口气,“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只好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这里做生意。”
赫连翊才不信这种鬼话,装可怜哄人开心罢了。但鬼话之所以是鬼话,就是因其虽然不可信,但却好听。
梁万春如果真是穷人,怎么敢深夜在黑店里待着。
“你说你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这里做生意,你的家乡在哪儿。”
梁万春的笔一顿,再落笔时才答:“殿下,我是中原人。”
“我去过洛阳。”赫连翊不自觉对他笑,竟然一下觉得亲切,“真是巧合。”
“如此说来,殿下倒是我千里之外的亲人了。”
赫连翊听到这话又别扭起来:“这倒不一定,我与中原人有仇。你昨日也看到了,我要杀的那个人也是中原人。”
梁万春放下笔,好奇地看着赫连翊:“那么,你已经把他杀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娜依塔公主失踪了,我还没搞清楚,他们到底打什么鬼主意。”赫连翊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梁万春已无心作画,放下笔,专心听他说话。
赫连翊昨天晚上回到屋内,等了一夜,白天去见了,这个长得十分像裴静的人。
多年不见,赫连翊见到裴静的感觉已完全变了。真是奇哉怪也,他只觉得烦躁。他跟此人的恩怨情仇还没了结,就又多出了公主的事,他逼问裴静为何要与公主联系,公主又去了哪里。
巧合的是,裴静的嗓子似乎给他昨日一刀给刺坏了,声音沙哑,辩称是公主一直与他纠缠,想缠着裴静去中原游玩,他迫不得已才前来。
--------------------
假的是真的,真的是假的。
第137章 明日再会
梁万春默默地听着赫连翊给他倒苦水,还给赫连翊倒了点茶。
“你是说的,公主被他拐走了?”
“没有,此人现在已被我扣在宫里,但是他说公主逃走了,还给了我一封信。”赫连翊将一封信取出,放在梁万春面前。
梁万春伸手拆开信封,赫连翊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这是一双未经历过太多劳作的手,皮肤很白,骨节分明,很修长很好看。
这样的手,怎么可能是长期辛苦奔波,作画卖艺之人的手。
他轻轻地将目光挪开了,只当未看到,什么也不说。
“公主独自一个去了洛阳?”梁万春很是惊讶,连语调都有些变了。
赫连翊觉得这个语调很有趣,没忍住笑了一下。
“公主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殿下竟然还笑?”
赫连翊打趣:“你们中原国富民丰,洛阳又是首府,她倾慕已久,想去看看,又有何妨?”
“她毕竟是位公主,娇生惯养,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
赫连翊眯了眯眼睛,紧盯着他:“听你的语气,像是也认识什么公主。”
梁万春一愣,伸手挪动了一下面具,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换做平时,赫连翊可没这么好的脾气,但今日不同,毕竟是刚认识的新朋友,话不能说太全,凡事不宜做太满,彼此也没到那么亲近的地步。
“你对我这里的这位公主,恐怕不太了解。”赫连翊解释,“她胆大包天,个性张狂,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歹人遇上她才算是到了大霉。”
“我不认识什么公主。”梁万春的语气听上去有点无奈,在小声辩解,“只是我看这书信中的内容,公主是害怕殿下责罚不敢回宫,这才仓皇逃走的。她孤身一人在外,恐怕没带多少金银盘缠,此去洛阳路途遥远,一路颠簸劳顿,她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难免让人忧虑。”
“你倒是个正人君子,还关心起女孩子来了。”赫连翊似在夸奖,语气却有些调侃,“那你说怎么办?”
“殿下的私事,我不好说什么意见。”
“不是我的私事。”赫连翊端起茶碗,低头晃了晃茶杯,抬起头时一双眼眸深深地看着梁万春,“梁兄,实不相瞒。公主早年陷害我,害我流落中不得不寄人篱下,现如今她又与当初我在洛阳所错信之人勾勾搭搭,若我执意以皇子身份施压,我可以立即定她叛国之罪!我甚至可以以此施压,杀了裴静,让他们两个都死!”
这番话怨念深重,也够有分量,梁万春似有触动,他也这样静静地看着赫连翊。
“殿下,你怎么会把这样的秘密告诉我?”梁万春说得既温柔又无奈,“你在赌气吗?还是说,你想让我给你出出主意?”
“赌气又怎样?”赫连翊一瞬间难掩心中的怨愤,“我不能生气吗?你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害我的。”
其实梁万春问的是前一句,但赫连翊回答的是后一句,可见他的确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委屈已经扑面而来,快要把梁万春淹没了。
“我知道殿下心中有恨。现如今你的身份已不同往日,有时候身处高位,就免不了得忍受常人不可忍之事。”梁万春沉思了片刻,缓缓地回答,“需以两国安宁为重,还是先将公主救回来,往重了说殿下可治其死罪,可退一万步讲,她是你的臣民啊。”
“我凭什么退步?还退一万步?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梁万春明明一直坐在那里,于是乎不觉笑了:“殿下怎么一直在闹脾气。”
赫连翊从未有过真正肆意妄为的时候,假如连重话都不让他说,那他这个皇子,当得未免也太过憋屈。
他不甘地望着梁万春,满腹幽怨与哀愁,话到嘴边,只是轻飘飘的自嘲:“她是我的臣民,我就得顾及她的死活,那谁来关心我?他们只想从我身上捞好处。”
梁万春想了又想,才说:“从今往后,你有我这个朋友了。”
“你也不会明白我的。”赫连翊一时失落,他难掩脸上的懊恼之色,只好喝了口茶掩饰,“算了,这些事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