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听天由命,他现在早已受制于库尔坎大师,倘若听天由命,裴静恐怕早已死在被假皇帝陷害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上,对于王来说,能够相信的命运,只有一条:他必定是要称王的那个人,他必定能够保护身边的人。
无论是天神、鬼怪、妖魔、命运,全都不算数。
“大夫,你一定有办法。”赫连翊在桌边坐下,他的语气缓和下来,“我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但我求你,求你救救他,我不能没有他。”
大夫抬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连声答应:“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开药方。”
赫连翊无奈地劝大夫:“他人都没醒,怎么喝药,你让我一口口喂下去吗?”
大夫刚擦完汗,就又汗流浃背了,不得不再抬手擦去:“好,好……我另想。”
裴静昏迷不醒又在发烧,为了退烧,不得不扎针放血。
赫连翊想了想,对大夫说让他来。裴静内伤外伤都很严重,大夫下手没轻没重的,扎完了他更心疼。
医书,他以前看过一点,只要大夫告诉他穴位,他倒是手稳得很。除了放血以外,赫连翊还额外赠送了裴静几针,当然,这几针也是在大夫的指导下扎的。
在扎针的过程中裴静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裴静微微动了动手臂,赫连翊将他轻轻按住了。
裴静冲他眨了眨眼睛,赫连翊也冲他眨了眨眼睛,他们的目光截然不同,赫连翊在那一刻忽然发现,其实他们的灵魂,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在面对彼此的时候是毫无保留的。
我望向你的目光不会骗你,你对我的感情也是如此。裴静的眼中总是有一片星河,那时候他并未发觉,其实那些都是身上的裂痕。而他是一块坚韧的蓝宝石,他也很珍贵,裴静望着他的时候,像在看一件珍宝。
想到这些,赫连翊拿起一根针,快准狠地给裴静眉心来了一针。
裴静赶紧闭上眼,他本能地躲闪,赫连翊却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别皱眉。”
大概是被吓了一下,赫连翊的手刮过裴静的鼻尖,顺道探了探他的呼吸,一发觉裴静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轻笑了一声,小声嘀咕一句:“你真胆小。”
隔了片刻,他又轻声叹气,将针拔了,安慰道:“好了,没事了。”
挨了一针,裴静终于能喘气了,他的呼吸很急促,紧闭着眼睛,眉心有点微微泛红,渗了一点点血,倒像是无端多出来一颗释迦痣。
明明是什么鬼啊神的都不信的,倒像是天神下凡来历劫似的,吃了这么多苦。
赫连翊收掉眉心那根针,又取了三针扎在他额头上,裴静小声抱怨:“你干什么呢?”
“徇私报复。”赫连翊轻轻逗他,“我看你一副要驾鹤西去的模样,甚觉不公,怕你背着我先一步成仙了,留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儿,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
裴静费力地睁开眼睛,极轻声问:“你生我气了?”
“今天这些,我都当你是为了所有人受的罪,以后就不许了,你是我一个人的。”
赫连翊拿来一块冷水浸过的毛巾,将裴静额间的一点血迹擦去,肉体凡胎之人,应该跟他一起逍遥快活,何必做这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裴静小声地应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我是你一个人的。”
赫连翊听到这句话,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伤心,他那一刻,迫切在心中涌起一种信念,他想快点结束这样的生活,他想马上回到自己的家去。他的草原,夏天是碧绿色的,在最西边有千年不化的雪山,澜沧城不远处就有世界上最干净的湖泊,湖面有天鹅在天空飞翔,他们应该去那里生活。
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裴静把这一切都加快了,不过以裴静的伤也撑不了更长的时间,库尔坎大师早已图穷匕见,现在谁能赢,就看谁能活到最后。
赫连翊觉得,眼下的每一秒都变得很漫长,从他的第一根扎下去,到最后一根针拔下来,他脑海中浮现了许多的事。不过当他将针全都都取出来以后,他只是拿纱布给裴静止了血,再让下人将屋里摆上了新摘的花朵,还在墙角放上了许多兰花,将屋子里布置得充满生机与希望。
裴静很快又睡着,他半夜烧退了,睡得很沉。不知道是不是生着病,迷迷糊糊在说话,赫连翊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赫连翊在聆听之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独属于彼此的称呼。裴静偶尔会叫他全名,赫连翊更是连裴静的全名都不叫,偶尔几次是叫梁万春,裴少宸也只是偶尔玩闹时的喊的。
这个问题还挺头疼的,赫连翊认为,等裴静醒了,他们得仔细讨论一下这个严肃的问题。
他们还有以后么?赫连翊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可那慌乱也不过一瞬,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没有现在就没有以后。
此时此刻,既然听不懂,那就当成在撒娇吧。
赫连翊一直陪在他身旁,倒是也很快睡着了,除了中途裴静一直像小狗一样无意识地拱来拱去,差点把他挤到墙上去,其他一切都很好。
短暂的闹腾让他想起小时候,那个时候,他们还什么都不懂。现在懂了,却又怀念起什么都不懂的日子。
第二日清早,裴静还在昏迷。
赫连翊又将大夫叫来,大夫经由昨日一番挨训,已经知道赫连翊对裴静格外上心,明白自己再想不出个法子来,怕是这名医的招牌就得砸了。
他今日带着方子来的,直接告诉赫连翊:“三皇子,小的如实相告,让小王爷休息三五年,这病慢慢的也能好,可恐怕……此计行不通。”
赫连翊点点头,等着大夫另一计。
第246章 不要鼠啊
“那就只能将他的病都逼出来,三殿下,您也看到了,他的病况已经压不下去了,新伤旧疾都未好全,迟早有一天都要爆发。就算现在用了人参仙丹,也是治标不治本,所以还不如……”
赫连翊后背一阵发凉,嘴比脑子快:“还不如什么?”
“让病全发出来。”
赫连翊心里乱成一团,但他又不能崩溃,他想不到裴静的病全发出来会怎样,但下一刻又觉得,还不如先给他点心理准备。
“堵不如疏。”大夫如同军师一般,上前一步来献计,“昨日放血已经起了效,他的伤太多,倒不如全发出来,如此一来以后,也免得留下病根。”
赫连翊的心里更乱了,堵不如疏,这词能用来形容人吗?
“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活着。”
大夫点点头,眼神坚毅得要去参军,振振有词地说:“小人拿性命担保,小王爷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赫连翊知道这话的意思,命能保住,可恐怕要遭点罪。
大夫说罢,便匆匆去抓药了,赫连翊本想着留下陪裴静,可总督大人匆匆来报,说是已将赵县令带到,赫连翊思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赵县令,正是赵三娘的父亲,于是匆匆赶去。
赵县令匍匐在堂中,就像一只被老鼠夹夹住尾巴的老师,缩成一团不敢动弹,惊恐地看着他们。赫连翊连看都没看赵县令一眼,便说:“绑了,拖到城门外吊在城墙上,留口气别死就行。”
“啊?”
总督大人惊讶至极,慌忙问:“这是何意?”
“必须找到赵三娘。”赫连翊出门看了眼门外,似乎在考虑把县令大人吊在哪儿比较合适,“这赵三娘不是平白无故前来刺杀胡麻子的,她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当然是反贼那儿,而反贼若不杀死皇帝和小王爷,绝不会就此收手。”
赵县令听闻此话,跟耗子尾巴被夹了似的叫起来:“大人开恩,罪臣的女儿绝不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她早已是玉华宫宫主,再也不是当年会上当受骗的县令之女。”赫连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一回头,紧盯着赵县令,撂下耐人寻味的一句话,“她甚至还敢私下购买朝廷的军械,她怎么有如此大的胆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