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强烈的忧伤和委屈涌上心头,赫连翊不敢合眼,他觉得眼眶很干涩,慢慢的酸涩涌上来,一眨眼,好像眼泪就会落下。
贴着地睡,就算垫着厚厚的被褥,可还是会觉得冷。已经是初冬,下了雨,地上又湿又冰,赫连翊熬了大半夜才睡过去,没睡多久又忽然惊醒。有一只手探过来,摸了摸他的枕边,极快地从他脸颊上掠过。
手指冰冷,比他睡在地上还冷。赫连翊微微一动,那只手就像做贼似的缩了回去。赫连翊被裴静一摸睡意全无,他一骨碌爬起来,黑灯瞎火之中朝床底下摸过去。
床底下又几块干草垛,他把草垛拖出来塞在门缝中,那隐隐作祟的冷风被阻隔在门外,连雨声都轻了些许。
静默之中,连呼吸声都更加清晰,裴静沿着被褥的边缘坐下,赫连翊不管他,自顾自重新躺下。
裴静总算开口:“去床上睡吧,地上冷。”
赫连翊冷嘲一句:“你还知道地上冷。”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赫连翊才躺下,又坐了起来。他刚压下去的愤怒和委屈再度涌上心头,无从发泄,只得愤愤地一拳砸在被褥上,被子是厚厚的棉花,一拳下去软软的连句回音都没有,这下他更加窝火。
“好啊,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裴静沉默了些许,才答:“你在想我。”
很准,即便是人就在眼前,赫连翊的脑海中,也在不断地想着裴静。他知道裴静也在想着他,他甚至能听见裴静的心跳声。
裴静的语调像是笑了一下:“跟我去睡床吧。”
“不。”
裴静幽幽叹气:“毕竟,最后一晚上了。”
赫连翊十分恼火:“你再说这些,我就先杀了你。”
“你杀心这么重,那我可就更不能留你了。”
“你……你就是诚心气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裴静并不害怕,他依然低声劝诱,甚至张开双臂:“过来吧,要杀要剐随便你。”
赫连翊不愿再与裴静说话,裴静伶牙俐齿,再说下去,他又要流鼻血了。可偏偏,在这样明争暗斗的时候,他感到愉悦,痛苦和快乐从心上碾过,他觉得这样的喜怒哀乐,似乎比平日里更强烈,将成为一种日后值得缅怀的时刻,让他格外记忆深刻。
他把被子裹成一团,把裴静撂在一边,钻进被窝睡不吭声。裴静在一旁坐着,倒是强制让他闭上了眼睛。可就算闭着眼睛,他心中的风雨声却比屋外更大,让他想起许多年前,穿越贺兰山脉,前往洛阳时那一场大雨。
他不知为何会想起那场大雨,他原本以为那场雨已经落满灰尘,变为一场无关紧要的阴天,沉寂在永恒的记忆里。
但此时此刻,他回忆起那场瓢泼大雨,风雨中他前途未卜,但裴静那天给他擦干打湿的头发,那日他躲在门外偷听裴静与驿站中人的对话,那时他们也彼此猜忌。
几年过去,难道一切又都退回了原点吗?难道这几年经历过的愉快时光,都是虚幻的吗?
他紧闭双眼,不愿再去想这些,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他听到裴静静坐了一会儿,在他身旁躺下。
赫连翊迟疑了一会儿,他不想管裴静,让这人挨冻算了。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并想到了这样做毫不意外的结果。下一刻,他将被子掀开,一半甩过去。
裴静磨磨蹭蹭地钻进来,不知是冻僵了还是温吞地在做抉择,但最终,十分安静地躺在赫连翊的身旁。
两个人挨着,再怎样都比一个人暖和,被子捂不热,可一个人的体温会朝外扩散。裴静老老实实在被窝里待了一会儿,悄无声息挪到了赫连翊的身边,一歪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赫连翊觉得裴静打了个哆嗦,连带着他也汗毛直立,他忽然一动也不敢动,只好佯装睡觉。裴静觉得这边暖和,不一会儿又悄悄挪过来一点,把手也贴过来,贴在赫连翊的手背上。隔着柔软的衣服,赫连翊觉得,身边有一片含羞草静悄悄地展开叶片,含蓄地汲取月光的温暖。夜深人静的时候,裴静的行动变得很缓慢,他悄悄地挪动,先手臂探过来,再把身体跟着挪过来一点。过了一会儿,把赫连翊的手臂当枕头,脑袋一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枕着。
贴着什么,会让裴静觉得安全和温暖。赫连翊见过院落中的小猫,平日里张牙舞爪的,睡觉的时候喜欢伸出爪子,或是把脑袋贴在人的皮肤上。赫连翊在心中默念这是一只小猫,然后转过身,把裴静整个都抱在怀里。
还是会怕冷,屈尊躺在地上,也不能真冻坏了。裴静靠在赫连翊身上很安静,静谧之中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赫连翊想,这么怕冷,没了我冬天你可怎么办?
一夜风雨,必然伴随着第二天气温骤降。赫连翊并不期待这样同甘共苦,甚至还有赌气地放弃床,非要两个人一起躺在地上,能改变什么。第二天醒来时,他并未觉得冷,只是觉得空,身心都是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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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第85章 做鬼也不放过你
裴静比他醒来得更早,赫连翊不知道裴静到底是怎样挣脱他的怀抱,悄无声息地起来,再将那一床厚实的被子给他盖好,想必,也很费了一番周折吧。
对他如此依恋,却依然要赶他走,那么,这件事就不可挽回了。
赫连翊将床铺收拾好,他有一天的时间来考虑去还是留,但实际上,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想清楚了这件事:因为,裴静又生病了。
裴静有点咳嗽,也不是什么大病。今早起来的时候为了从赫连翊身旁“金蝉脱壳”,挨了一下冻,就那么一下,他就生病了。
就是这么简单,许多事情从因到果,其实都是很简单的。
赫连翊将屋门打开,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他决定去找裴静,裴静不在他的屋子里,就在王府的小亭子里坐着发呆,东跨院还在清扫,裴静暂时无处可去。
赫连翊捉到人,问他:“我走之前,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裴静转过身来,静静地凝视着他。
以前总是裴静问赫连翊,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赫连翊总会在一瞬间哑口无言。现在他站在裴静面前,看着裴静那张漂亮,干净,明亮的脸,他对这面孔再熟悉不过,看着这张脸从青涩,到慢慢舒展开骨骼,变成一个成年男子,也会忽然一刻觉得陌生。那双眼中暗流涌动,好像有一条翻滚着巨浪的长河,那是裴静的回答。
赫连翊冲裴静苦笑:“走之前你总得说点什么吧。”
裴静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我之间,先前也无深仇大怨,今后会如何,也实在难料。既然就此别过,我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智谋绝学要赠与你,只好祝福你几句。”
这回答真是怪让人无语的。
就在赫连翊觉得裴静马上就要祝他山高水长、一路顺风的时候,裴静却没有继续再说上去。
吝啬,连最后几句话也不肯好好说完。
“你知道吗?”赫连翊走近裴静,直视那双汹涌的眼睛,“你总是让我产生一种幻觉,让我觉得你改变了我。但事实却相反,其实是我改变了你,我差点就给你骗了。”
裴静的嘴唇微微一动,他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猛地一拳打过来,赫连翊忽然抓住了裴静的手腕。
“你一定会否认,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不在乎。我跟你相处了这么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赫连翊与裴静近在咫尺,近乎要碰到裴静的鼻尖,“我会走,但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要从你身上拿到再走。”
裴静的声音在赫连翊耳畔轻微颤抖:“你到底想怎样?”
“你别激动,我还没想好,我或许会报复你,你昨晚已经说了让我很伤心的话,你现在每个字,都最好想好再说。”
赫连翊狠狠拽下裴静的手,盯着他,他的蓝眼睛闪着光时隐约已经像一只翱翔的鹰,当这只鹰飞过一条汹涌的河流,他会在河水中看到自己渺小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