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璃这才说起了他在外面时的种种情形。
经过薛璃的讲述,棠溪珣才知道,原来之前被管疏鸿查到一些踪迹那人果然就是薛璃,他在外游荡月余,正是在晋王出事那几天潜返回京城的。
“贺涛的尸体是被你弄到晋王府去的?”
薛璃眯起眼睛笑了笑,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凛冽锋芒:“随便给他些教训罢了。”
棠溪珣耸耸肩,道:“然后呢?”
晋王被囚禁,薛璃教训了他之后,本来也并没有计划立刻出现在人前,而是想要暗中观察朝臣们对此事的态度。
他想利用这段时间观察可以拉拢的势力,并估量是否能够积蓄实力再次起事,保证再次出手就能一举弑君上位。
也就是说,薛璃的原计划中,压根就没想回来继续当太子,人家想直接登基。
棠溪珣听到这里也是无言,说道:“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他觉得杀自己亲爹这件事,可能是薛璃人生中最执着的坚持了。
“做之前确实思虑犹豫,做之后也就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璃道:“上次逼宫的时候,我射死了他的一个替身,当时那一瞬间,我以为是他死了,心中的轻松多过悲伤。那样如履薄冰等待的日子,我也不想再过了。”
棠溪珣垂眸,拿起杯子缓缓撇了撇上面的上面的茶沫,并没有说什么。
薛璃和他的性格非常不同。
棠溪珣做事的手段,看起来怀柔谨慎,实际却很稳当,讲究隐忍蛰伏,但一击必杀,内里的底色是十分刚狠的。
这使得他无论到了怎样的境地下,都不放弃最终想要大获全胜的目标。
可薛璃却并非如此。
当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往往会不顾一切地动手,很多时候甚至不计后果,其实内心潜藏的想法是“反正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别的指望,能行就行,不行就完蛋”。
所以以往每当这个时候,棠溪珣就会起到一种定海神针般的作用,稳住薛璃的种种念头。
他问:“然后呢?”
“然后?”
薛璃摇摇头,神情也出现了一丝古怪之色:“然后京城里这不是就出事了……这事,可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当听说生了变故的时候,薛璃当时的心情跟棠溪珣一样疑惑,同时他还面临着很大的麻烦。
因为薛璃那时的身份就相当于钦犯,藏身在京城里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结果白灵兵的祸乱一起,全城大搜捕,就算是想置身事外都不行了。
棠溪珣道:“所以你无奈之下,干脆借着这个机会,维持百姓秩序,还冲进那火塔里抢了陛下的长生牌位?”
“谁给他抢真牌位?”
薛璃微微冷笑,把一句“给他脸了”咽回去,说:“真牌位烧了,那个是假的。”
棠溪珣:“……”
总而言之,薛璃把情况一说,也让他觉得这事确实带着说不出的蹊跷。
冥冥中,就像是在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缓缓翻搅乾坤,步步将薛璃推回到了这个位置上。
但棠溪珣盘算了一会,竟丝毫想不出来谁会是这个幕后之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棠溪珣仰起头来,道:“那接下来,你的打算是——”
薛璃正要回答,目光忽然一凝。
此时两人的姿态是一坐一靠,棠溪珣倚在小榻的软垫上,薛璃坐着把椅子,视线比他要高。
所以这时棠溪珣将头一抬,薛璃就看见从他交叠的领口后面,隐隐露出了一抹近乎泛紫的痕迹。
这是……
脑海中飞快掠过一连串的念头,棠溪珣刚才差点迈不开步的样子一下在心头浮起,只是这猜测实在荒谬到有些让人难以相信,所以一时让薛璃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胡思乱想。
他顿了顿,才语气平静地回答道:“静观其变。”
棠溪珣叹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希望过一阵,大理寺和五城兵马司那边能查出那些白灵兵的来历。”
薛璃说:“他们神出鬼没,当时满城抓捕,可这些人一被抓到立即自尽,只怕很难。”
棠溪珣听他这么说,知道薛璃那时候就在佛塔上,相关情况应该也看见了,点了点头,觉得这事确实棘手。
这时,他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等等,你也看见我了是不是?所以那件灭火的斗篷,是你——?”
薛璃笑了起来,说道:“不然呢,你以为从天上掉下来的?”
棠溪珣也笑了:“其实我回头看了一眼,但是烟雾太大,看不清楚,再加上当时着急,也就没有停留……我说的呢,没想到真的是你。”
薛璃幽深的眼瞳中起了一丝涟漪,似笑非笑地问道:“为什么着急?”
棠溪珣说:“当时管侯跟我在一起,为了帮我挡箭受伤了,我着急给他找大夫。”
“哦,找到大夫没有,现在他的伤如何了?管侯这样照顾你,我应该上门拜访一趟,当面致谢才行啊。”
棠溪珣何其敏锐,隐隐察觉薛璃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看了他一眼,说:
“当时太晚了,在附近的镇上找了个大夫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现在管侯已经回府,想必还要休养的,你就不要去了。”
听见棠溪珣的话,薛璃的眸光沉了沉。
也就是说,最起码昨天那一整夜,棠溪珣都和管疏鸿在一起,这一点薛璃完全没有料到。
明明这两人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的。
薛璃当时站在高处,视野开阔,棠溪珣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是火光明亮,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是棠溪珣被烈火包围。
当下,他立刻果断扔下身上的斗篷,看着两人成功突围,棠溪珣跟着这个保护了他的人离去。
瞧着他们冲出火光与浓烟,奔向清明如水的夜色,薛璃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有些遗憾。
得知了前世的结局,其实终于再看见棠溪珣的那一刻,他非常想立刻下去,仔仔细细地把这个几乎是被他养大的孩子看清楚。
但这个他在世上最珍贵最亲密的人,如今当着他的面遇到危险,却不能被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而是只能被他眼睁睁看着跟别人离开。
当时,薛璃确实感到有些不适应。
可他此时方知,那另一个人竟真是管疏鸿,而且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似乎不止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这些日子他身在宫外,虽然担心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一直没有联络棠溪珣,但是棠溪珣在京城的举动,他也都在一直暗中关注着。
他跟管疏鸿的那些传闻,那些纠葛,薛璃都有所耳闻,但自然不会将这种胡言乱语当真。
关于管疏鸿这个人,薛璃已经深知,不过表面淡泊,其实就是一只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的豺狼!
前世那些记忆又在脑海中泛起,一瞬,他甚至仿佛再次回到了火场中。
——周围是熊熊大火的温度,跳动的火焰灼热、狂躁,像是要把一切都无情地吞噬。
那种身处蒸腾浓烟中的感觉,就像是被鬼魅紧紧掩住了口鼻,束缚住了自由,无法出声,也动弹不得。
难道是管疏鸿故意算计了棠溪珣?
狂怒涌上心间,随之而来的几乎伴随着杀意。
这时,薛璃听到棠溪珣喊了他一声——“殿下?”
他恍然低下头,见棠溪珣已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衣袖,仰头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忧虑。
这样子在他眼里还仿佛跟小时候没什么差别。
一定是想多了。
薛璃顿了顿,眼中的冷意扩散成一抹煦风般的温柔,捏了下棠溪珣的脸,说:
“叫什么殿下?叫表哥,这会你倒是规矩起来了。”
棠溪珣耸耸肩,这回乖乖喊了声“表哥”,又道:“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要是有那么多难事,还让不让人活了?”
薛璃说:“我只是想到,这次昊国的使臣来了,听说昊国国君有意迎管侯回国,看来他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了……呵,真替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