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璃甚至觉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将这份爱投在另外任何一个孩子身上了。
在他的心目中,他和棠溪珣理所当然不会离别,不会生分,也不会因为其他任何一个外人而产生隔阂。
他们是一体的。
他的心底一直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只不过从未曾清晰地表达出来过,但随着这次不得已的分离,与那些过于深刻惨痛的记忆,这偏激的念头也变成了一种执念。
他绝不能再让那些事成真。
可是,棠溪珣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呢?
薛璃动了动唇,想问,却又不敢问。
他现在只恨不得一辈子把棠溪珣拴在自己身边好好地看着,不让他再受半点伤害,也不让他离开自己……
尤其那个人不能是管疏鸿。
间接将棠溪珣害死的管疏鸿。
“表哥……说真的。”
看到薛璃沉郁下去的脸色,棠溪珣也不禁带了几分探究看着他,犹豫地问道:
“你就那么不喜欢我跟管疏鸿在一起吗?你……真的很生气?”
“你说呢?” 薛璃淡淡地道。
棠溪珣一顿,不得不说,他这个表哥板起脸的样子对他还是有几分威慑的。
他忍不住说:“那你也不能一直找茬啊,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薛璃瞧着他微微撅着嘴,皱起眉的模样,终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倒是想想,我才把你放出宫多久,才离开京城多久?”
他谴责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开始不听我的话了,还跟一个异国的皇子好成那样,外人都在议论那是你另找的靠山。哼,很伤我的心,你以为这事就能这么轻易算了?”
棠溪珣听着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理亏,干咳了一声,却听薛璃又慢慢补充了一句:
“还——真就这么轻易算了。”
棠溪珣:“……”
他这才反应过来,又被表哥给耍了。
“喂!”
棠溪珣抬起头来,瞪着对面的人气呼呼地要说什么,却又愣了。
他看到明亮如水的月光下,薛璃就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眸中也仿佛染上了银色的流光,神情中又怅然,也有包容。
棠溪珣一时怔然。
那点气早已烟消云散,他轻轻喟叹道:“我只想……大家都好。”
薛璃摸了下他的头。
他想告诉棠溪珣,世事不能十全十美,一个人的力量在命运的面前微乎其微,但其实转念一想,棠溪珣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他只是想抱着这样的希望罢了。
薛璃看着棠溪珣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开口,柔声道:“会的。”
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心软之人,但面对棠溪珣,终究忍不住一退再退。
“好了!”
薛璃长出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对自己还是棠溪珣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东想西了,回去歇着吧。我回宫了。”
*
棠溪珣和薛璃在外面说话,房中,则只剩了管疏鸿和棠溪柏。
棠溪柏静静地坐在那里,面色缓和,不让人尴尬为难,但似也并没有开口拉近关系的打算。
安静中,却听管疏鸿的声音响起:“棠溪尚书。”
棠溪柏抬头。
管疏鸿道:“不知可否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棠溪柏似乎颇为诧异,欠身说道:“管侯不必客气,请讲便是。”
管疏鸿沉吟了一下,问道:
“我自问这些年在西昌,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建树,但也向来洁身自好,不惹是非,却不知为何太子对我防备如同仇敌,而您看我的眼神中,也带着怀疑和警惕?”
棠溪柏道:“管侯大概有些多心。我们之间并不熟悉,有所防范只是一种本能。这并非针对于你。”
也怪不得他在官场上时时要被人骂上一句“老狐狸”,无论态度和话语都无可挑剔,就是让人觉得无从下手。
但管疏鸿也有他的办法。
他听完这回答之后微微一笑,干干脆脆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棠溪柏跟前,对着他弯腰一揖到地。
棠溪柏不得不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他,说道:“管侯又何必如此?!”
管疏鸿的手臂却稳稳当当的,诚恳地说道:
“大人刚才并没有反对我和阿珣在一起,想必心中对我应该还是有三分信任的。我是真心求教,还望大人能够指点迷津。”
“唉,你这是——”
管疏鸿的语气极其坚决,姿势动也不动,棠溪柏只能苦笑,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位昊国皇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发现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一个比一个要倔强。
棠溪柏终于松了口,说:“你可信轮回,可信因果?”
管疏鸿一怔,说道:“佛说,轮回六道,如悬火轮,但信心清净,则生实相。”
棠溪柏也通佛法,如此一听,便知道了管疏鸿的意思。
他是说,前世今生,因果轮回,或许存在,但人活在当下,眼望当下,便只有此生是真。
刚才棠溪柏没有就棠溪珣和管疏鸿的事发表意见,本来只是不愿干涉棠溪珣的选择,希望他一切高兴顺心,对于管疏鸿这个人还保持着该多多观察了解的态度。
不过,今日听管疏鸿说了这几番话,棠溪柏发现这年轻人的心志极为坚定,不会轻易地为外物动摇,对棠溪珣也仿佛真心实意,倒是有了些许欣赏。
于是,棠溪柏慢慢地说道:“万物无常,我心不变固然是好,但若明知无缘,管侯可还会选择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
管疏鸿喃喃自语,有些茫然地看着棠溪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棠溪柏沉默了一会,才说:“一件事错误地开始,经历了失败遗憾之后,还不知悔改,仍然想要再一次地尝试,就叫‘重蹈覆辙’。管侯在我看来,就是做着这样的事情。”
见管疏鸿神色怔然,棠溪柏低头笑了笑,说:“几句胡言,管侯听得懂就听,听不懂也莫往心里去,总之对我来说,只要珣儿开心,就没什么不行的。”
说完之后,棠溪柏拱了拱手,说:“我也该回去了,管侯,告辞。”
他离开之后,管疏鸿心乱如麻,又独自在厅中坐了一会。
外面虫声叽叽,他的心里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反复想着棠溪柏的那番话。
重蹈覆辙……重蹈覆辙……何来的重复呢?
除非——除非他那些清晰的梦境,根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管疏鸿像是被刀砍了一下似的,又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猛然站起身来。
这个想法让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因为他梦见的是,梦见的是——昊国攻打西昌,棠溪珣留下守城,最终身亡……
管疏鸿觉得荒谬,却又不禁想起,棠溪珣也曾提过做梦的事。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过,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让他们在梦里看到同样的场景?
但如果当真是猜想的那样,棠溪珣出事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不管他们那时是什么关系,管疏鸿都不能相信,自己会对此置身事外,漠然不理。
他头脑一向转的极快,转瞬间就能猜测出很多种可能,可是此时,管疏鸿竟什么都不敢深想,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恐慌,让他浑身发凉,不敢面对。
管疏鸿甚至都没有等着棠溪珣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座厅堂的,直到无意中闻到夜风中的湿气抬起头来,才发现人已不知不觉站在了庭院当中。
点滴微响,是草尖上凝聚的夜露滴入池塘,更显周围万籁俱寂,异样清冷。
管疏鸿抬起头来,云彩游移的阴影映在他的脸上,映的那神情也晦涩朦胧。
*
回到府上之后,管疏鸿独自静静坐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