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深、正深……”
陶琛苦笑道:“这是我父亲生前提前给我取下的字,您一直叫着,但却管表兄叫‘珣儿’……为什么呢?舅舅,你可知道,我从小就一直十分仰慕你,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父亲啊!”
“我知道。”
棠溪柏回答说:“但我不是。”
这一句话几乎把陶琛击溃,他像个被剥去伪装的小丑一样,完全无处遁形。
他呆呆跪了片刻,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然后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步步后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正堂。
*
陶琛走后,棠溪柏挺直的肩背才一下塌了下去。
陶琛毕竟是他的外甥,竟然变成这个样子,棠溪柏没有一点痛心和惋惜是不可能的。
可在陶琛离开的那一瞬间,棠溪柏所想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陶琛对棠溪珣这般嫉恨,他这么多年竟然都未曾发觉。
以他的性格,这是不应该的。
那么这么多年来,棠溪珣会不会因为这个,受了很多的委屈?
棠溪柏在座位上疲惫地坐了一会,然后按了按太阳穴,起身回内室去了。
这时棠溪妲还没走,在旁边陪母亲坐着,靖阳郡主两只眼睛都是红肿的。
棠溪柏亲手投了一块冰帕子,帮她敷在眼睛上,柔声道:“我已经让陶琛明天就从尚书府上搬出去了。消消气,啊?”
“也不知道珣儿平日里受了他多少委屈!珣儿那般老实柔弱的性子,打小又良善,别人欺负他他都不知道吭声的!”
靖阳郡主恨声道:“就说这件事情,要不是管疏鸿告诉了妲儿,他自己都不肯解释一句……陶琛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棠溪柏又安慰了妻子两句,转头嘱咐女儿早一点回去休息,棠溪妲便起身行礼离开。
但走到门口,她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回身说道:“爹,娘,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从小就要送小弟离家?”
棠溪柏和靖阳郡主同时一愣,都没吭声。
紧接着,靖阳郡主就要说什么,却被棠溪妲截口打断了。
“爹娘老是觉得我们是小孩子,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让我们耗神,你们两个宁愿多操心些,为儿女撑起一片天……可是对做儿女的来说,更想和父母同甘共苦,也不想要这种牺牲换来的保护。”
棠溪妲道:
“我这话也不是为我自己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弟弟知道你们这样在意他会非常高兴。即使疏远他的原因或许令他困扰,但一家人的心意相通,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之后,棠溪妲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留下棠溪柏和靖阳郡主两人双双沉默。
当晚睡下之后,棠溪柏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身在什么地方,只见朔风呼啸,黄沙满天。
他步履维艰地向前走去,只觉那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沙子灌进鞋里,磨破了双脚。
不知道走了多久,棠溪柏终于隐约瞧见了人影,到了近前一瞧,只见是一队面黄肌肉的人,脚上带着镣铐,正被骑在马上的士兵们驱逐着前行。
其中一人尤其单薄,步子越来越慢,不时还剧烈地咳嗽着,就落到了最后。
押送的兵士们大声喝骂着,其中有一个人扬起鞭子,朝着那人抽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棠溪柏的心也跟着一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鞭梢,随即,他便见到那独自落后的人抬起头来。
——竟是,棠溪珣!
“珣儿?”
棠溪柏忍不住脱口惊呼出来,霎时心如刀割,痛不可言。
他不顾一切地向着那边奔去,想要为儿子挡住落下来的鞭子,可是越是拼命奔跑,棠溪珣的距离好像反倒离他越远,终于前面所有的一切,都像海市蜃楼一样散尽了。
棠溪柏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倏然下坠,他大汗淋漓,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原来就在卧房之中。
这时,却听得一声惊呼,棠溪柏转头看去,是靖阳郡主也带着惊骇之色醒了过来。
“珣儿!”
靖阳郡主抓住了棠溪柏,语无伦次地说:“我刚才看见有人欺负他,有人用鞭子打他,我、我——”
棠溪柏本来刚松了一口气,听到靖阳郡主这两句话,只把他说得心中悚然,一时震骇。
若刚才那些场景只是一个普通的梦,怎么会被他们夫妻两人同时梦到?
但、但这事又是发生在何时何地,总不可能是棠溪珣当真所经历过的吧?
想到梦中棠溪珣的模样,棠溪柏方寸大乱,心如刀割。
——他们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的做法,是不是真的错了?
*
管疏鸿站在镜子前,照了一会,然后回过头来,问身边的侍从:“你瞧这件衣服如何?”
他已经换了五件衣服了,鄂齐站在一旁,早已昏昏欲睡,闻言连连点头,道:
“这衣服好,这衣服好,一看料子就结实,还耐脏……”
话未说完,他的腿上就挨了一脚,只听管疏鸿冷冷地说:“我是问你这衣服可衬我!”
鄂齐踉跄一步,瞪大了眼睛。
他家殿下打小就仪表不凡,神姿英美,连皇上都说过,诸子中以他相貌最为出众,而管疏鸿又生性冷淡高傲,厌烦见人,何曾在意过自己穿什么衣裳会好不好看?
此刻,他穿了件宝蓝色提花长衫,显得整个人颜如冰雪,十分冷峻耀眼,腰间系着块海棠花玉佩,袍子上还有银白色的花纹作为点缀,肩膀宽阔,蜂腰猿背,劲瘦挺拔,完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鄂齐道:“殿下英挺不凡,真乃神仙中人。属下觉得再好也没有了。”
管疏鸿笑道:“胡扯,就会满口的阿谀奉承。”
鄂齐:“……”
这时,他便见管疏鸿穿着这身崭新笔挺的衣裳,回到座前,正襟危坐,执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看着他这个尊贵典雅的姿势,鄂齐都觉得累得慌,忍不住说道:“殿下,您换这衣服是不是要见棠溪公子?那怎么不去呢?”
鄂齐也是嘴欠,一不小心问了出来,见管疏鸿放下书看了自己一眼,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生怕挨踹。
但没想到,之前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嘴硬的管疏鸿这次却坦然承认了,说道:“是,我确实想他的紧,盼着今天能见他一见,所以先准备好,看他什么时候叫我去找他。”
鄂齐问道:“殿下,为什么非得棠溪公子叫您去才成?”
这次倒并非是管疏鸿故意拿乔。
他既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彻底爱上了棠溪珣,就没有再对这份感情退缩犹豫的道理。
况且,现在管疏鸿的感觉非常之好。
之前两人虽也说了在一起,但约定以一个月为期的时候,心中都明白不过是权宜之计,直到此刻,管疏鸿才真正体会到了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美妙滋味。
一想到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堂堂正正,坚定不移地度过终身,他就觉得满心幸福,之前担心的种种麻烦,日后可能会遇到的艰难险阻,顿时都不值一提了。
他现在在想的,只是昨天那个吻……
这不知道可不可以说成是初吻,其实严格地算起来,第一次应该是他咬了棠溪珣的嘴唇。
不过那时说白了也不过是牙齿在唇外轻轻一碰,并没有深入,更加谈不上缠绵。
管疏鸿一直骗自己,是当时他被棠溪珣下了药,气晕了头,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如此。
可是这回再次情不自禁的亲下去的刹那,他就知道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就是迷恋棠溪珣,就是迷恋这种和他亲近的感觉,尝到一点甜头,就忍不住想越要越多,恨不得两人紧紧融为一体才好。
他本没有半点亲吻的经验,可是亲上去之后,亲近与探索就仿佛根本是一种本能。
和棠溪珣唇舌纠缠在一处时,他心跳加速,头皮发麻,全身一阵阵地战栗,整个人似乎已经登上了极乐世界,在那佛场里与自己的心头挚爱同修着欢喜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