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珣胸有成竹:“没关系,我知道怎么发挥。”
系统想,你发挥,我害怕啊。
棠溪珣举步出门。
见他姗姗来迟,等在外面的传旨太监和几名侍卫早已经不耐烦了,棠溪珣一露面,其中一人就冷哼一声,说道:
“棠溪大人好大的架子!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磨蹭,莫不是还等着太子来为你撑腰呢?”
说话的人名叫展焕,是安平侯家的嫡次子,现任侍卫副统领,家世显赫,人也素来直率。
棠溪珣往日倒也未曾开罪过这个副统领,但展焕一直看他不顺眼。
毕竟棠溪珣容色过人,太子平日里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偏生对他多有回护厚爱,京中一些人便不免觉得棠溪珣是个凭借美色媚上邀宠之流,这次太子起事,说不定更有他挑唆的原因。
展焕正是其中一个怀有这种想法的人,又怎么会对棠溪珣好声好气呢?
棠溪珣只是一哂,道:“不敢。”
旁边的王公公说道:“棠溪大人,出来了就好,陛下让咱家问您几句话。”
棠溪珣知道,接下来他的答案如何,就决定了他是能去面圣,还是直接被打入天牢了。
他跪下来,道:“臣奉旨。”
王公公问:“太子谋反一事,你事先可知情?”
棠溪珣道:“不知。”
无人注意,在院落外面的一棵树上,一名黑衣人正悄无声息地躲在枝叶间,仔细辨认着此处传来的声音,正是管疏鸿派来的暗卫。
他来之前,听说这位棠溪公子不知因何事冒犯了自家殿下,所以让他过来监视,因此心中非常戒备,可此时看见的,却是一名身形削瘦的青年跪在地上,黑发垂落,长衣单薄。
他的脊背虽然挺得笔直,但嘴唇苍白,迤逦的眼尾隐隐泛出红色,倔强中又带着十分的可怜无助,让暗卫大出意外,愣了愣。
只听王公公继续问:“那你又是否知道,太子在调动骁骑营时,伤了昊国管侯?”
管疏鸿在昊国受封侯爵之位来到西昌,早些年西昌还有不少人直接叫他质子,现在昊国势力越来越大,人人都称他一声“管侯”了。
棠溪珣道:“起初不知,后来无意中碰上了管侯手下的兵士议论,这才听闻了。”
王公公盯着棠溪珣,慢慢地问道:“那么,太子逼宫之时,你去了天香楼中见了管侯,可是要杀他灭口?”
——这是最致命的一个问题。
如果答是,就是棠溪珣跟太子合谋逼宫,无可辩驳;
如果不是,那么危急关头,棠溪珣反倒去找一个异国人,会不会要勾结卖国?
上辈子是没有这一出的,大概是这回棠溪珣在青楼逗留的太久了,被发现了。
棠溪珣却不慌不忙,说道:“我是听说他受了伤,前去救他的。”
王公公疑道:“当时太子谋反的消息已经传到宫外去了罢?你若是趁机逃跑,或者入宫请罪消除嫌疑,都还来得及,你却偏偏去救管侯。你们是何等交情,让你这样为了他不顾自身?”
这一回,一直对答如流的棠溪珣却沉默了。
就在王公公要催促他的时候,他才忽然轻轻地说道:“我们并无交情。大概这么多年,他连正眼都没怎么看过我吧。可是我必须这样做,因为……”
棠溪珣说到这里,握紧了拳头,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眼中已经含了泪水,苦笑道:
“因为他是管疏鸿!公公不明白吗?我……我未能及时察觉太子逼宫的意图已是无能,如今就算舍了自己的命,也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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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溪珣说出这句话,在场的太监和侍卫们都是心中一震。
重罪当前,其他人皆威风而立,或奉旨质问,或扶刀看管,只有他一人独自跪于冷硬的青石地面上,愈显单薄,哪怕如此,他都是一直应对得宜,不卑不亢。
直到那冲口而出的最后一句话,才仿佛终于掏出了一颗真心,令人大为触动。
明白了。
大家恍然大悟。
原来,他、他是怀了这种心思——
棠溪珣自小跟在太子身边,忠心耿耿,没能及时劝阻开解,令太子铸下如此大错,前途尽毁,他的心里一定十分的自责痛悔。
所以在听说了太子起事的消息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绝对不能让昊国的皇子因为西昌内乱而出事,否则外忧内患,国家必然会陷入大乱!
看着棠溪珣如春花明月般的眉眼,周围的人心中一时都浮现出类似的想法。
——他也不过刚至弱冠之年,遇事却这般思虑周全,不顾己身,心中是忍了多少为难和委屈!
树上的暗卫蒙在黑巾下面的脸上也满是震惊之色。
原来,他、他是怀了这种心思——
在这帮西昌人如此凶神恶煞的威逼下,棠溪珣明明都已经怕的眼中含泪了,可他竟还是义无反顾地当众说出了管疏鸿的名字,说宁可自己死,也要保护他。
听着棠溪珣如雨打玉阶般的声音,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份心意……
一定要赶紧禀报主上啊!
黑衣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这时,王公公已轻叹一声,双手将棠溪珣扶了起来,说道:“棠溪大人,请随咱家入宫去觐见陛下吧。咱家会在陛下面前尽力为您美言的。”
棠溪珣勉强露出一笑,感激地说:“多谢王公公。”
其他几位前来押送的侍卫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除了展焕之外,看到棠溪珣如此,也都同情不已,纷纷上前安慰。
这就是滤镜的好处了,将他所有的行为都蒙上了一层“惹人怜爱”的感情色彩,他也故意没把话说透,由得这些人自己去想。
他这番话,肯定会传出去的,无论是谁听到了,都只会往自己想要的方向理解,反而效果更好。
棠溪珣认真地对安慰他的人一一柔声谢过,随着他们上马入宫。
*
另一头,管疏鸿的暗卫则沿着与棠溪珣相反的方向飞檐走壁,急速而奔。
气喘吁吁地从后门进了质子府,他连忙去觐见正在自己房里谢客装病的管疏鸿。
——装病很好。
光天白日,人人奔忙,装病的人却可以坦然谢客,安枕高卧。
帷帐半垂,将窗户另一侧的刺眼日光与纷扰景色隔绝在外,管疏鸿心安理得地倚在榻上,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则举着个石榴红的圆形瓷盒反复打量,脸上带着困惑之色。
正在这时,门却砰一声开了,暗卫闯了进来。
管疏鸿迅速将瓷盒塞到了枕头下面,沉下脸色。
“什么事情,这样冒冒失失的?”
“是,请殿下恕罪!”
由于太过震惊慌张,匆匆进门的时候忘了通报,暗卫连忙跪下请罪,又如此这般地将自己看到的一切讲述了一番。
这时还有几名侍卫站在门外,听闻此语,都是十分惊讶,寂静中,不知道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管疏鸿刚沉下去的脸差点没板住。
棠溪珣那么文静清雅的一个人,怎么说的话……一次要比一次奔放热情?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接一下撞击着胸膛,可能都快被侍卫给听见了,却怎么也止不住。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微妙。
他今年二十五岁,打小来到西昌,认识棠溪珣也有十四、五年了,两人越大,来往越少,他说什么也没看出来对方是什么时候起的这份心思。
管疏鸿想:“难道……难道他当真爱我许久了?”
曾经远离故土度过的那么多无聊无趣的日子里,原来都有个人曾经沉默又执拗地爱着他,爱到愿意不顾自己的命。
这样想着,就算并不喜欢棠溪珣,也不禁觉得乏味的生命中有什么东西变得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