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疏鸿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这个小东西在自己的怀里拱来拱去,仿佛驱散了一切的思念与寂寞。
刹那间,他的心里泛起一股温暖和感动。
似乎,悲伤真的被冲淡一些了,起码此刻他不是孤身一人。
“你这小孩……”
半晌,他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棠溪珣的小脑袋,把他抱了起来。
“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
“……想什么呢?自己在这里偷笑。”
现实中,管疏鸿把棠溪珣背在背上,侧头问他。
棠溪珣这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自己倒是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两人这样一段往事。
想起那个时候在梦中想家哭泣的少年,再看看如今将自己背在背上的人,让棠溪珣也产生了几分迷惑。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棠溪珣偏头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就贴着管疏鸿的脖颈,一开一合之间,像吻又不像。
管疏鸿带着几分心猿意马,思绪却逐渐随着他的话飘回了曾经那段时光中。
他一开始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但逐渐的,眼底也不禁涌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多么好,棠溪珣从来都不是他生命中的意外,而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46章 顽骨陟高岗
“是有这么一件事来着,怎么竟给忘了呢?”
管疏鸿抓着棠溪珣搭在他身上的手轻拍了一下自己,有点愧疚:“后来我见了你,还那般生分,真是不该。”
听了管疏鸿的话,棠溪珣蹙了下眉。
其实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一向聪明过人,记忆力也极佳,小时候的很多事都记得清楚,可不知道为什么,跟管疏鸿有关的这些,就都是朦朦胧胧,好像隔着一层雾似的,只有在一些特定时刻才能想起来。
难道,这也和书里的剧情影响有关?
棠溪珣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那天后来我是不是就睡着了?是你把我送回东宫的吗?”
管疏鸿脸上本来带着笑,听闻棠溪珣这样说,他的笑意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也沉了下去。
棠溪珣有些奇怪,踢了踢管疏鸿的胯骨:“怎么了啊?”
管疏鸿咳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道:“没有,你睡着了之后,我又抱了你一会,然后……咳,太子来了,把你要走了。”
他说他怎么对薛璃那么有敌意,都是曾经这些事积起来的。
管疏鸿这时候记忆倒是清晰了。
他想起来,当时是太子带着一群人匆匆找过来,看见棠溪珣在他怀里,满眼都是警惕的神色,说:
“孤这个弟弟不懂事,叨扰三皇子了,孤这就把他带走。”
管疏鸿很不情愿,但他没资格不给,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亲自走上来,从他的怀里挖出小孩,抱在了自己手里。
更可恨的是,方才棠溪珣本来在他怀里睡得好好的,管疏鸿抱孩子抱的小心翼翼,动也不敢动,薛璃这家伙接过去之后,却直接托着他的小屁股上下颠了颠,笑着说:
“完喽,被我抓着了吧?”
管疏鸿看得连手指都攥起来了,棠溪珣也在薛璃怀里哼哼唧唧地挣扎起来,显然被他弄得极不舒服。
“讨、讨厌表哥……坏……”
薛璃却不以为意,甚至还在棠溪珣的脸蛋上捏了一下,笑着说:“小懒猪,小糖画,咯嘣一声吃了你。”
“我不是小糖画,不是小猪,呜……”
薛璃哈哈大笑,说道:“我说是就是!”
——怎么会有这么欠的人?!
他就这样把孩子当成有趣的小玩具一样,一边抱在怀里搓弄,一边走远了。
最后,依旧是管疏鸿一个人独自坐在那池水边,一时间几乎觉得刚才那些都是幻觉。
就在那个晚上,这个陌生的国度似乎让他寻得了一点小小的温暖,可这温暖却也不过是从别人家窗后漏出来的一点光,侥幸曾落入过他的怀中一点。
没想到多年后,这束光竟会重新照在他的身上。
管疏鸿不愿意承认,对于薛璃的落难,他心头甚至涌起了一点卑劣的喜意。
他心里隐隐觉得,如果没有这件事,棠溪珣大概是不会来到他的身边的。
这么想着,管疏鸿有些歉疚,不由把棠溪珣背的更紧些,温柔地说道:
“你瞧,一晃咱们两个都认识那么多年了,兜兜转转的还是走到了一起。我当初思来想去才同你在一起,不是不喜欢你,而是想把好多事想清楚,可是我认准了什么,绝不会改,你就是轰我我也不会走的。”
棠溪珣一时沉默下来,什么都没说。
管疏鸿也不介意,只是看着远处逐渐坠下的夕阳,慢慢地说:
“所以你啊,有什么事也别总是自己憋着,告诉我,咱们一起解决。夫妻之间不就是这样吗?结发之后,就要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在管疏鸿温柔的声音中,晚风轻轻吹拂在身上,棠溪珣逐渐有了些困意,但他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直接闭上眼睛,在管疏鸿怀里无忧无虑的睡去。
他只是将自己的下巴抵在管疏鸿的肩头,目光看向远方,忽然轻声说:“你瞧,太阳落山了。”
管疏鸿也看着那徐徐坠落下去的夕阳,微笑着说:“是啊,很美。”
棠溪珣梦呓般地轻声说道:“我以前也看过这么一场……残阳如血啊……”
敌军打来,城池被攻破,他让百姓撤离之后安排军队守城断后,十五日后,城门被破,他这才最后离开,改换装扮,想要回到京城上报前线真正的军情,却最终沦为了战俘。
他被押送着,从南方的繁花绿水中,一路走向北地滚滚的风沙,大漠里面的夕阳格外艳红,就像是天边流下来的一滴血泪。
他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就是夕阳坠落,马蹄疾驰。
风中传来传令官大叫着管疏鸿已攻破了西昌都城,国家彻底灭亡的高呼。
就算书中的剧情出了错,那他亲眼所见呢?
将珍贵的重生机会,一个国家的危亡,那么多人的性命,都寄托在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承诺上,能吗?
不,他赌不起,他也不相信这些东西。
夜风吹拂,酒意,仿佛也在慢慢散去。
过往的回忆,只能留在过往。
棠溪珣远远看到了自己的府邸,管疏鸿的马还在他府外的树上拴着,他问道:
“我不在家,你回去就好了,到处找我做什么?天子脚下,我还能被人买了不成?”
管疏鸿笑道:“就当我急着想看见你吧!”
棠溪珣道:“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管疏鸿道:“就是到处走,到处问啊。”
两人已到了门口,棠溪珣拍了他两下,他才依依不舍地将人放下来,要告别的时候,棠溪珣却拉住了管疏鸿的衣服,问道:
“无论我去哪里,你都回来找我的,是吗?”
管疏鸿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他说:“是,我会。”
棠溪珣也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勾了一下管疏鸿的手指。
“好啊,拉钩。”
*
与棠溪妲的见面,让棠溪珣短暂地消沉了半日。
并非因为棠溪妲那些话给了他什么刺激,而是棠溪珣有些不能接受自己的动情和软弱。
他都不知道能活到几时,人生有限,那些渴盼的东西终究不过镜花水月影,一场求不得,在此时让他对这个人间增加留恋和牵绊,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棠溪珣的性情终究坚刚若铁,短暂的颓然之后,他便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这辈子还会不会真正与亲人们冰释前嫌,同桌吃上一回饭暂且先放到一边,该弄清楚的事情,棠溪珣是一点也不想含糊。
上一世的疑团太多了。
——太子仓促起事,到底是受了谁的逼迫陷害?西昌为何会灭亡的那样迅速?他父母的种种言行为何总是矛盾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