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从刺客到皇后(104)

2025-09-05 评论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方觉四面楚歌之悲。

  赢秀用指尖点了点那条官道,眼眸锐利而平静。

  一月之内,攻下南阳。

  昭明台上,少数得知赢秀要带兵攻城的将领对此忧心忡忡,前阵子两朝演兵,赢秀在玄武湖打败羌兵,他们都有目共睹。

  不得不承认,赢秀的武功和轻功确实已臻至境,但是,行军打仗拼的是谋略城府,可不是蛮力武功。

  他们只盼着这位南朝未来的皇后,不不要拖累了行军才是,倘若胡作非为,自作主张,酿成更大的祸端,那就麻烦了。

  日子一日日过去,转瞬已是来到荆州的第五日,伙头兵还在帐外唱着燕歌行,声音低沉悠远。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第80章 

  翌日, 北朝有消息传来,运粮的漕辇即将经过官道。

  赢秀整顿好人手,来到中军帐, 想要和帝王告别, 这是他头一次领兵上阵, 未免有些紧张。

  “殷奂, 我要走了,”

  少年伸手揭开军帐, 探进一个脑袋, 天光随之倾泻,像是披了一层淡色的纱幰。

  金色发带垂在发间, 柔软,张扬。

  坐在昏暗处中的帝王眼眸微抬,漆黑瞳孔微微一缩,迎着刺目天光, 没有眨眼,任凭光落进他的眼中。

  “赢秀, ”帝王平静隐忍的声音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尾音低哑,似乎有许多想说的。

  最终,他只是道:“平安回来。”

  他锁不住赢秀, 只能祈求他平安回来。

  赢秀随意朝他摆了摆手, 笑容灿烂,没心没肺,“我今晚就回来!记得给我留饭!”

  说着,他收回手,放下军帐, 厚重的帛毡随之合拢,只剩下少年高挑峻拔的影子还投在军帐上,发带轻轻晃动。

  渐渐地,走远了,看不见了

  帝王缓缓垂下长睫,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徒留中军帐内的朝臣坐立不安,小心翼翼地窥着陛下的脸色。

  ……唉,这都是什么事!

  酉时,日落长江,天地一昏。

  荆州渡口外的莽莽蓬蒿中,卧着两叶艨艟。

  赢秀带着覆面,腰后悬剑,静坐在船舱内,身旁围坐着十来个涧下坊的百姓,皆是青壮,面带覆面,身被软甲。

  等到霞光落尽,暮色四合,夜色溟濛笼罩江面,赢秀轻轻做了个手势,两叶艨艟,不到三十个人,趁着夜色在江上疾行。

  起雾了。

  幸好撑船的艄公渡河数十年,经验丰富,很快便带着他们横渡长江,达到南阳郡的边际。

  昏天黑地里。

  守堤巡江的北朝士兵在船上点起灯,忍不住用羌语低骂了一声:“见鬼了这天气,什么也看不见!”

  “慌什么,那群南人总不可能在这个天气进犯我朝,只怕船还没靠岸,便迷路淹死在汉江上了。”同僚笑他一惊一乍。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之处,赢秀一行人悄悄靠了岸,艨艟藏在一片草木葳蕤下。

  赢秀只知道今夜运送粮食的漕辇会经过官道,却不知道究竟到了何处,所幸,鸱鸮是一只贪吃的鸟,能嗅到粮食的气味。

  一路跟着鸱鸮,在榛莽山道上疾行,总算看见了底下平坦的官道。

  官道上有灯影晃动,漕辇正在朝这边驶来。

  粗略估计,对面至少有上百个护送漕辇的押粮兵。

  赢秀伏低身子,缓缓抽剑,对一个擅长刺杀的刺客而已,抢劫应当更容易一些。

  半刻钟后。

  押粮官面色苍白,举着双手,颤颤巍巍地质问:“你们想要干什么?!这不是部曲的辎重,这是百姓的粮食啊!”

  抵在他颈边的剑锋一顿,赢秀侧眸看向漕辇,足足一座城池的糒米,不是两叶艨艟能带走的。

  随行的士兵看向赢秀,那意思不言自明,带不走,只能毁掉,不然,他们此行将毫无意义。

  赢秀在书上读过,彼时运送粮食,水路不通,才会转漕陆路,改用漕辇。

  赢秀没有理会士兵的暗示,冷静问道:“你们的漕船呢?”

  押粮官脸色苍白如纸。

  替敌国运粮,这是夷九族的大罪啊!

  他刚想说,你杀了我吧,那位面带银白覆面的少年却偏开剑锋,惋惜道:“南阳所居大多都是汉人,我也是汉人,天下同胞,何分南北。本想借用一下粮食,过几日便还。”

  他停顿片刻,叹息,“既然带不走,全烧了吧。”

  “好嘞!”士兵取出火折子。

  赢秀随意转回剑锋,横剑在押粮官颈侧,缓慢深入。

  “这些人,一并烧了。”

  “……等等!”

  押粮官大喊一声,只要不死,尚有转圜之地,倘若被活活烧死,那就什么都没了。

  何况……他也是汉人。

  天下同胞,何分南北。

  ……

  亥时。

  距离酉时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昭明台的烛火彻夜亮着,膳食置于铜炉上,用小火慢慢煨着。

  炉底明灭的火光映在楼台内,磷火飘忽,光影落在帝王的衣摆下,缁色敝膝上的九爪金龙也随之变幻光泽。

  一旁的将领小心翼翼道:“陛下,夜色已深,还是早些歇息,保重龙体为好。”

  帝王没有回应,对此,只是轻轻掀眸,淡淡乜了他一眼。

  将领瞬间噤声,悄无声息地退下。

  那位幸臣说今晚回来,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怕不是陷落在北人的地盘上,还要他们去救……

  长夜中,一片寂阒。

  木质悬梯上骤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少年脚下踩着风归来,“殷奂,我回来啦!”

  哗啦一声,槅门骤然敞开。

  月光下,赢秀还穿着去时的黑衣,银白覆面斜斜别在鬓边,露出神秀眉眼。

  几位跽坐在殿内等候的将领刚要发问,却被赢秀先发制人:“我让龙骧将军帮忙看船,你们派个人帮帮他。”

  ……看船?

  那两叶艨艟也需要看吗?

  诸位将领面面相觑,再看陛下神色,连忙起身离殿。

  “好饿!”这是赢秀归来说的第三句话,临行前他带了一些糗饼,但是数量不多,也只够填个半饱。

  在漕船上忙活了一通,制服了想要临时反水的押粮官,把刚吃下去的两块糗饼都消化完了。

  帝王起身,安静地看着赢秀用膳,什么话也没问。

  赢秀一面嚼嚼嚼,一面想向殷奂解释,却被对方制止,“你好好用膳。”

  帝王眉眼透着冷峻,分明神色平静,语气也温和,却让赢秀有些害怕,像是被扼住颈子的鹤,“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认真用膳。

  赢秀努力地用完膳,这才开口解释:“我把南阳漕运的船劫来了,就停在江面上。”

  打劫漕运,在少年口中显得轻描淡写。

  “对了,还得准备一些空白的符信,越多越好。”赢秀道。

  符信,南朝人的身份证明,每个南朝人在出生后,父母亲长都会替其在官府上办好符信。

  没问赢秀要空白符信做什么,帝王吩咐下去,一句话,便将赢秀要的东西全部准备妥当。

  更漏点滴声响起,子时已过。

  “如今是第七日了。”帝王平静地提醒。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二十三日。

  赢秀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狡黠,清澈明亮的眼眸弯如月牙。

  盯着他的笑容看了片刻,帝王拉过他的手,眸光冷肃,自上而下,一寸寸舔舐,“有没有受伤?”

  “我这么厉害,当然没有了,”赢秀语气轻快,满不在乎,他甚至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白皙的肌肤,在殷奂面前晃了晃。

  没有新伤,只有淡得几乎看不见颜色的旧伤。

  有几道伤得深,痊愈后疤痕微微隆起,一点细小的起伏。

  赢秀忽觉身上一凉,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点在肌肤,像玉,又像是冰,一瞬间,浑身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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