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从刺客到皇后(105)

2025-09-05 评论

  他低下头,发现帝王伸手轻点他的伤疤,目光中没有好奇,平静得像是深谭,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这个不好看,”赢秀连忙拉上了袖子,不让殷奂看。

  帝王没说话,当着他的面,在烛光下解下铁甲,腰间的钩带,敝膝,露出腿上的伤疤。

  狰狞,恐怖,扭曲地卧在膝上。

  如同美玉有瑕,白瓷生裂,突兀怪异。

  赢秀一下愣住了,他伸出手,悄悄地摸了摸那道伤疤,眼里满是心疼,这伤疤像是劈的,又像是砍的,究竟是谁伤了他的殷奂?

  少年低着头,帝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从鬓发到马尾,力道不轻不重。

  这道伤疤是多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先帝服散过多,神智疯魔,记忆里只剩下他毕生最爱和最恨的两个人。

  他最爱的是发妻谢嫱,最恨的是率兵南下,霸占长安,让他不得不离开故土,流离江左的老羌王。

  先帝一身道袍,身形似鹤,时常拿起剑,乱劈乱砍,眼睛发红,口中喊着滚出长安,滚出中原。

  上一刻还在唤梓童,下一刻便举剑劈砍。

  ……所幸,他已经死了。

  帝王眸色幽冷,从回忆中清醒。

  赢秀还在低头摸索着他的伤疤,动作小心轻柔,嘴里恶狠狠地骂着:“是谁伤了你?我去把他打一顿打得他哭爹喊娘看他还敢不敢!”

  少年大约是气急了,语气又快又急,没有半点停顿,面颊也泛着红,从腮边红到耳垂,眼睛里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人已经死了,”帝王轻声安慰他,语调平静得诡谲,令人不寒而栗,轻描淡写:“药石无医,溃烂而死。”

  ……听起来死得很惨。

  赢秀的怒火骤然平息,继续摸了摸那块狰狞的伤疤,突然想起一处细节,小心问道:“我之前坐在你腿上,你这里会疼吗?”

  他喜欢跪坐在对方腿上,仰头亲吻,这样就不必垫脚,省力许多。

  本以为殷奂要么说疼,要么说不疼,谁知他却轻轻道:“……想不起来了,”

  停顿一刹,帝王又道:“试试就知道了。”

  烛火明灭。

  少年挪动身子,屈膝,跪坐在男人腿上,恰好压住了那道伤疤,仰起修长的颈项,努力地贴近……

  亲到最后,不必殷奂开口,赢秀便知道了答案——对方根本就不疼了。

  现在,疼的是他。

  捂住被咬得发红的唇,赢秀舌头肿痛,恨恨地瞪了殷奂一眼,下次再卖可怜,他可就不吃这套了!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

  停泊在江面上的漕船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这所船是北朝的行制,又恰好停在江心上,背靠荆州,距离豫州不远。

  尤其是悬挂在船身外的粮袋,鼓鼓囊囊,几乎都能想象到里头满满当当,宛如脂膏的白米。

  不少荆州将领都不能理解此举,收缴了敌国的粮食,这是好事,不得快快收进仓禀,免得被北朝抢回去。

  如今放在船上,置于江心,这不是明晃晃地对北朝人说:“你们快来抢啊!”

  赢秀立在襄阳城最高的楼橹上,此处可以清晰地看见汉江,以及江面上的漕船。

  涧下坊的百姓,不,应当称作瘐家军的将士,他们低声问赢秀:“他们真的会来吗?”

  南阳的百姓,真的会来吗?

  漕船上空无一人,无人值守,只有挂在船外的粮袋,一看就是诱饵,当真会有人上当吗?

  赢秀没有解释,只是道:“等着吧。”

  他算过了时间,此刻的南阳郡应当只剩下不到半月的粮食,北朝即使重新拨粮,或者从临近的郡县送来,山长路远,只怕也没有那么快能送到。

  时间一晃半月,转瞬来到了第二十四日,距离赢秀和殷奂约定的时间还剩六日。

  算算日子,南阳城应当断粮了,伙头兵也已经在营地里练了二十几日的燕歌行。

  赢秀低声对他们吩咐了些什么,伙头兵点点头,乘着轻舟短棹,到江心唱歌。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看着江上士兵穿着布衣,一面唱歌,一面生火炊饭,炊烟随着烟波升起的场面,南朝的将领摇了摇头,着实不明白赢秀到底在做什么。

  如此故弄玄虚,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不光是他们,就连汉江对面的南阳城上,羌人将士也是不解:“这些人在唱什么呢?”

  他们听不懂燕歌行,却看得见袅袅炊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近来城中断粮,仅剩的粮食全部都供给城中权贵了,就连他们这些小兵都过得紧巴巴的。

  羌人都是如此,更别提底下的汉人百姓了。

  饿着肚子又捱了两日,终于有人受不住,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坐船靠近漕船。

  彼时天色已晚,划着轻舟短棹出来唱歌炊饭的南朝人都已经归去,岸边还剩下他们炊好的饭菜。

  ……香气扑鼻,就像一个陷阱,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北朝百姓腹中饥饿到极点,谁也顾不得陷阱不陷阱,几人登上漕船卸米,几人上岸拾起饭菜,转身便要离开——

  “诸位,”金裳少年神秀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来都来了,不如坐下详谈?”

  ——果然是陷阱!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模一样的想法。

  留在船上看守的汉人见势不妙,思及岸上只有金裳少年一个人,连忙划船上前相助。

  片刻后。

  百姓们灰头土脸,全部老老实实地坐在炊烟旁,眼巴巴地望着伙头兵们炊饭,冷却的膳食经过热气一炙,冒出比方才还要诱人百倍的香气,勾得人直流口水。

  “你们是汉人吗?”赢秀问他们。

  百姓不吭声,只是点头,继续眼巴巴地望着粮食。

  “你们是南朝人,还是北朝人?”赢秀问到了关键之处,百姓们明显紧张了不少。

  他们从前都是南朝汉人,当年羌人犯禁,攻入长安京师,宗室和华北衣冠一同南迁之际,他们由于种种原因,或是有所羁绊,或是无力迁徙,留在了北方,成为了被羌人统治的北朝百姓。

  “我们是汉人,也是南朝人,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

  他们家中但凡有老人,无一不是日盼夜盼,只盼着汉室光复,举兵归来,南北归一,天下一统。

  他们这些小辈耳濡目染,也受了些影响,可是生活在羌人统治下十几年了,哪有那么容易回归南朝?

  “我准备了符信,有了符信,从此以后你们便是南朝的子民,受南朝庇护,免于战火。”赢秀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空白符信,递给他们。

  百姓迟疑着,谁也没有主动接过。

  赢秀屈身将符信放在干净的地上,对百姓道:“这船粮食是民粮,我还给你们,你们大可自行取走。还有这些饭菜,你们也带走吧。”

  百姓们愣愣地看着他,道了一声谢,迅速拾起饭菜,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登上漕船,取走米袋,赢秀一动不动,一张一张,慢慢地拾起地上的符信。

  回到襄阳郡后,营地中有人低声议论:“辛辛苦苦收缴了粮食,又还给北朝,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没惹出什么麻烦就不错了。”

  是几个碎嘴的小兵,一位将领见此连忙走过来,高声训斥了他们一顿,“他也是你们能议论的?滚下去受罚!”

  纵使如此,将领心中也有些犯嘀咕,他也想不明白赢秀大费周章,又是命人唱燕歌行,又是劫粮还粮,究竟是要做什么。

  距离约定好的一个月,只剩最后三日。

  这几日以来,赢秀都守在楼橹上,从这个角度望去,能看见汉江。

  江面上,伙头兵照旧唱着燕歌行,轻舟短棹,一切如常。

  ——忽然。

  对面江上出现了两只艨艟,不像是前来刺探或者进攻的,一旁的将领忧心忡忡,“要不要放箭?”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坐定观星 情有独钟 马甲文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