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从刺客到皇后(36)

2025-09-05 评论

  堤坝上,鸱鸮还来回穿梭在奔流不息的江水中,来来回回地口衔白米,散于百姓。

  这是他奔走多日,费尽心思向同僚借的鸱鸮,本来想着,这群士族既然借鬼神之谈征粮,他便来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同样借鬼神之谈,逼他们还粮。

  连日筹划,费心设计,都不如一道小小的令牌。

  刺客有些恍惚,白衣门客温凉的声音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很轻,却透着某种未卜先知的诡谲:

  “给你的东西,你要用……知道吗?”

  只有用了,才知道权力的滋味。

 

 

第29章 

  沅水滚滚东流, 拍打着一道道敞开的巨大船闸,湍流遡波,江风不断吹袖来。

  吹动赢秀的素色袖筒, 吹得窄袖鼓起, 猎猎风中, 他手中那枚符节闪着粲然日光。

  将符节收回袖中, 坠在暗囊里,很轻, 如同来时那般贴在赢秀心口, 却无端让他有些不自在。

  就在方才,刺客见识到了比刀剑更锋利的东西, 权力,准确来说,是皇权。

  至高无上的皇权。

  堤坝上烈阳高悬,照得人头晕目眩, 跪得发颤的官绅迎着天光,小心翼翼地抬眼, 发觉持节使已经收起符节,犹豫半响,一手支地,试探着起身。

  两位副官放下兵刃, 率先走到赢秀面前, 脸上带笑,态度恭敬,抬手作揖,几乎是同时开口:“下官拜见持节使。”

  他们相视一眼,年长的副官对赢秀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持节使大人,您若是想将粮食散给百姓,倒也并无不可,下官这就命人散了——”

  闻言,四面的百姓面露喜色,已经准备好跪下谢恩。

  “等等,”赢秀道,他回首扫视一圈,官署征收每人两石米面,这里的粮食,算上之前倒的,也远远不够,“百姓每人散还两石,签名画押,明文编纂成册。”

  少年声音清澈明亮,铿锵有力:“四石米面,一两也不能少。”

  分明只征收了二石,他张口便要四石。

  两位副官的面色微变,眉头抽搐了一下,端着笑,连声附和:“是是是,都听大人的,一两也不少。等卑职回去准备准备,知会一声州牧。”

  他有心拖延,赢秀却没有给他拖延的机会,寸步不让,“今日便散还于民,我就在这里看着。”

  “大人,这未免匆忙了些……”

  副官话说到一半,想起赢秀手中的符节可以擅杀两千石以下的官员,想想自己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两百石,换言之,可以杀十个自己。

  他讪讪闭了嘴,连连点头,“都听大人的,今日便发完。”

  副官一壁派人去知会都尉和郡丞,一壁紧急让江州府中的豪族调度坞堡中的粮食,先安抚住持节使,至于别的,日后再议。

  一辆辆犊车穿梭在堤坝上,一趟又一趟,搬来了粮食米面,小卒用汉秤称量着,确保二石米面,一两不少。

  赢秀立在旁边,看着百姓排成长队,一个个领粮食。

  小长安也被放了下来,头上的双螺髻凌乱散落,小脸红扑扑,紧张不已,望着赢秀,大声和他说了一声谢谢。

  赢秀循声看去,第一时间没看见人,低下头,终于看见了脚下的小不点。

  他伸手摸了摸小长安的脑袋,“你娘呢?我派你送你回家,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方才,一众百姓都没有出头,倒是她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孩率先出头,怒斥官兵,质问他们为何要把粮食倒进江中。

  这是个好孩子,不能让她再掺和这种事了。

  小长安没了在官兵面前的神气,老老实实地回答恩人:“娘亲不让我来,我悄悄地来,想看看他们拿我们家的粮食做什么。”

  这孩子像是有些不满赢秀不让她出头,大声反驳:“这么危险的事,恩人您也做了,怎么就不许我做?因为我年纪小,又是女孩么?”

  赢秀没有接触过小孩,对这种年幼弱小,又充满了生命力的生物无力招架,犹豫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你和你娘说去。”

  不过多时,小长安的娘亲姗姗来迟,一把抱住小长安,对着赢秀连连道谢。

  赢秀不怕冷言冷语,却有点怕别人的称赞,敛在袖筒下的手捏住一角布料,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耳尖有点发烫,许是红了,所幸有两侧鬓发遮掩,应当没人能瞧出来。

  远处,副官正在焦急地搓手,等着前去通报州牧的僮客归来,等了小半天,终于等到垂头丧气的僮客。

  “回禀大人,属下几个跑遍了都尉府和郡守府以及州牧府,三位大人的门僮都说,他们主公病了,起不了身,一切交由您二位做主。”僮客顿了顿,继续道:“州牧府的门僮说了,要好好伺候持节使。”

  言下之意,便是万事都由着这个持节使,两位副官没了撤,只得连声催促豪族一车车地搬出粮食。

  在江州府横行了几十年的豪族,头一回吃瘪,还是在百姓身上吃了瘪,难免不忿,但谁也不敢去试探那位远在建康的暴君的手段,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这口气。

  一直等到戍时,接近宵禁时分,官绅终于派完粮食。

  百姓肩上驮着属于自己的二石粮食,怀里抱着官署发的二石米面,高兴之余,又有点胆怯。

  他们弯下腰,对赢秀深深鞠了一躬,赢秀吓了一跳,想要叫他们起身,百姓却纹丝不动,坚定不移地鞠完了这一躬。

  “多谢恩人,若是没有您,我们的粮食可就要被他们白白糟蹋了。”一个老翁对赢秀道。

  赢秀一连听了许多称赞他的话,眼前掠过一张张感激涕零的面孔,连带着他自己也有些无措。

  “这些粮食本该就是你们的,我不过是替你们要回来罢了。”

  百姓连连摇头,争着要把粮食送给赢秀,他们不知道持节使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只知道赢秀是他们的恩人,粮食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都想把粮食送给恩人。

  赢秀手足无措,连连摆手拒绝,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摆出一副冷脸:“倘若你们不要,我便叫官署收回去。”

  然而百姓并没有被这句话吓退,团团围着赢秀,哀求着,想要他收下自家的米面。

  迫于无奈,赢秀只好用上轻功,趁着百姓不注意,迅速钻出人群,站在远处的空地上直喘气。

  好多人……

  吓死他了!

  与此同时,沅水附近的高楼上,最高处的静室窗棂敞开,有人静坐在其间,将一切收之眼底。

  中领军随侍在天子左右,此时立在窗侧,朝下眺望。

  他看见少年刺客据理力争,意图借鬼神之说回击官绅,看见他迫于无奈,拿出符节,看似镇定,实则无措地接受千人跪拜。

  甚至能依稀听见,那群百姓要跪他时,少年刺客疾声说了一句:“你们都给我起来!”

  一朝权入手,看取令行时。

  这少年,好威风。

  他手中的符节再来几个,甚至能把他——皇帝身边的禁军统领,也杀了。

  先斩后奏,先取性命,后奏天子。

  陛下将符节给了赢秀,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毕竟,古书有云,权者,人莫离也。

  人一旦尝过手握权柄,执掌生杀的滋味,便再也离不开权势。

  寻常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常年屈居人下,俯仰由人的士族刺客。今日他手握符节,受千人跪拜,怎会甘心在明日,变回那个势微的刺客,继续被人利用。

  看来,赢秀应当是不会将符节还给陛下的。

  电光火石间,商危君骤然意识到了圣心所在,陛下有意要用权势绑住刺客,要他主动沉沦,受困于权欲,再也不能脱身。

  世间向往权欲的人多了,像赢秀这般赤忱天真的少,几乎是万一挑一。

  等赢秀变成前者,陛下玩厌了,便会……

  商危君无端有点同情赢秀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少年,为民伸张,扶危济困。

  ——对得起他的小字,扶危。

  商危君微微侧首,看向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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