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从刺客到皇后(35)

2025-09-05 评论

  “你们这群刁民, 要造反不成?”

  那位副官怒不可遏,眼中既有怒意,又有慌乱。

  他如何能想到,眼睁睁看着粮食被倒进江中, 依旧不声不响的百姓, 见到这个少年差点受伤,竟然会一拥而上,挡在他面前。

  这少年究竟是何人?在百姓中的声誉不小。

  “将他们全部都给本官抓起来!赶紧把粮食倒进江中,千万不能延误了时辰!”副官疾声道。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 只怕会惹得整个江州沸沸扬扬,倘若上达天听,被远在京畿的那位皇帝知晓……

  副官不敢再想,接过方士手中的麈尾,快步上前,抬手,对着一个抱着木桶不放的孩童扬鞭打去——

  “咻——”

  麈尾极长,破风而来,声如裂帛,鞭落后,必定会在那孩童身上刺出道道血痕。

  朴素的窄袖扬起,一只纤细软韧的手骤然攥住麈尾,指尖微动,不过轻轻一拽,那位年轻力壮的副官当众摔了个踉跄,几乎扑倒在地。

  他狼狈地抬起头,看见原本被簇拥在百姓中的少年,不知何时越过重重百姓,到了他面前,单手攥住了麈尾。

  少年正垂睫看他,不喜不怒,俨然是看死人的眼神。

  副官浑身一栗,想不到这少年竟然有这样的气势,心底莫名地生出恐惧,双股发颤,一手支地,想要起身。

  没看地上的副官一眼,赢秀随手将麈尾掷下沅水,象征着士族权威的麈尾跌下江流,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于礼貌,赢秀还是俯身将副官扶起,那副官勉强站稳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想不明白这俊秀少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没了退步,怎么也得把它压下来。

  副官咬了咬牙,疾步往后退,呵斥身后的官兵:“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人通通带走!!”

  把这些粮食全都倒了,倒进滚滚江流,自然无迹可寻。

  士卒也是人,出身百姓,本是一体,又怎能对着自己人动手?

  一时间,士卒和百姓胶在一起,谁也没有动弹。

  “南朝的士兵,不打羌人,反而对着自己人动武。”赢秀道:“这就是上官的治国之道?”

  一声斥责,声音并不尖利,却一针见血,锋利无俦。

  直说得在场的士卒别过脸去,不敢直面百姓,我心匪石,心中亦有社稷黎民。

  “……妖言惑众,这是在妖言惑众!”

  副官喃喃道,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白净秀美,却牙尖嘴利,就连江州官署的士兵都被他说得不听号令。

  今日必须要解决掉他,免得来日东窗事发。

  “你们破坏祭典,理应受黥面之刑,本官愿意既往不咎,不计较你们的过错,将稻米散给你们,只要你们交出这个妖言惑众的少年——”

  副官的话说到一半,一旁的小长安怒骂了一声:“你是坏人!说的都是假话!”

  小女孩的声音陡然被淹没,原本簇拥着赢秀的百姓骤然变得吵闹,有人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即使此举有些愧对小恩公,但是小恩公那么有本事,自然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最终,百姓犹豫了片刻,零星几个人走出来,走到官兵中,剩下的人依旧抱着木桶,寸步不离地站在赢秀身侧。

  俨然一副要和官府对抗到底的模样。

  赢秀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看到有人离开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其实,百姓并不需要他这么做。

  有人走了,大多数的百姓还在站在他身边,簇拥着他,以他为首。

  纵使微小如萤火,汇在一起,也能照亮长夜。

  副官面色发白,强装镇定,对着僵持不动的官兵骂道:“不听军令者,通通斩立决!”

  在一迭声的催促下,官兵终于缓缓动了起来,手中攥着兵器,低着头,朝着百姓走去。

  “我有令牌在此——”

  青天白日下,一道冰冷璀错的白光异常晃眼,赢秀手举白玉令牌,厉声道:“谁敢妄动?”

  十七岁的少年看似镇定,实则紧张得无以复加,他并非不信谢舟,只怕此举会给谢舟带给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不愿用他给的令牌。

  南朝有符节制度,天子授节,拥有使持节者,可以不奏朝廷,擅杀二千石以下官,此为先斩后奏。

  江州的官绅士族从未见过天子所授的符节,却有眼尖的人认得上面的龙凤章纹,栩栩如生,和阗玉冰冷温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是……

  天家之物啊!

  当即有人跪地叩首,连声高呼:“我等叩见持节使大人——!”

  率先跪地的是年长的方士,能在永宁元年杀僧灭佛中活下来的方士,除了少数几个气运好的,其他人身上都有八百个心眼,堪称见风使舵第一人。

  道场寺观中最重规矩,年长的方士既然跪地,年轻的方士纵使不明所以,也迅速跟着齐齐跪下,顾不得什么仙风道骨,手上的羽扇鏖尾拂尘跌了一地,就算不慎被砸了脚,也无人敢出声。

  江州的豪族官绅一脸不解,眼睁睁看着自矜清高的方士们跪了满地,对着手持令牌的那少年连声高呼。

  豪族只是愣了片刻,盯着那少年手中高举的令牌看了又看,再听方士称呼他为持节使,面色骤然一变,连忙跟着跪下,对着少年高呼。

  两位副官没有跪,但身形已经摇摇欲坠。

  没有人敢质疑那少年手中的符节是假,因为,放眼整个南朝,绝不会有人胆敢冒着昭肃帝的名号招摇撞骗,除非他想拉着九族一起下地狱。

  咚的一声,年长的副官最先跪地,低着头,满心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和持节使发生冲突,应当不至于开罪了持节使。

  至于年轻的那位副官,他想起自己试图用麈尾鞭打持节使,脸色瞬间变了又变。

  早知是对方手中有天子亲赐的符节,他宁愿开罪整座江州府的豪绅,抱着玉石俱焚的心,逼着他们把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也不会万万得罪了持节使!

  ……悔之晚矣!

  走在最前面的士卒认不得符节上面的龙凤章纹,也认不出那玉的材质,只听得后面的贵人们无端高呼,转过头去,发觉贵人们齐刷刷已经跪了一地。

  就连他们的顶头上峰,指使他们对百姓动手的长官也跪了下来,低眉垂首,往日高耸的脊梁弯得像一道服帖的小桥。

  士卒们有一瞬间的迷惘,他们也该跪吗?对着那群衣衫褴褛的百姓。

  来不及多想,他们扔下手中的兵器,朝着手持令牌的少年,以及他身侧的庶民跪了下来。

  原本精神紧绷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摸不着头脑,低头看了看跪了一地的贵人,又仰头看了看手举令牌的赢秀。

  他们想了想,熟练地弯下膝盖,准备学着那些贵人的样子,对着赢秀跪下。

  “你们给我起来!”

  回应他们的是少年一声厉喝。

  百姓一个激灵,佝偻的脊梁瞬间直起。

  看着这些跪地山呼的贵人,他们异常局促不安,甚至比方才还要不安。

  从来只有他们跪人的份,何曾有人叫他们起来,挺直脊梁,接受这些贵人的朝拜。

  可想而知,随之而来的,是日夜不休的残酷报复。

  最尴尬的无异于那几个原本站在赢秀身边,又投靠了官署的百姓,这下他们两面都不讨好,跪在人群中间,融不进站着的百姓,也融不进跪地的士族。

  赢秀的手在轻轻地发抖,两指攥着的令牌似乎有千钧之力,压着他的手臂沉沉地往下坠。

  谢舟说过,这是他的东西,不是建章谢氏的。

  区区门客,何来的天子符节?

  事到如今,赢秀已经没了退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原本气势凌人的官绅跪在堤坝上,百道羽衣,千道白袍,跪成一地浑浊的雪白。

  没来由地,少年刺客心里闪过一道念头,这就是权力么?

  这就是书上说的,世间人人追求,汲汲营营,不惜为之生,为之死的权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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