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从刺客到皇后(41)

2025-09-05 评论

  门客有点受不住他,疾步走到床榻前,将人从自己身上解下来,小心地放在床上。

  身下的触感冷硬,冻得赢秀有一瞬间清醒,怎么会有人的床榻如此冰冷硌人,硬得像是睡在大石头上面。

  他不可置信地翻了翻身,试图寻找到一个相对柔软温暖的地方,翻了三个身,脑袋险些磕到墙上,赢秀老实不动了。

  御床上,纱幰晃动,隐约可见里面躺着个衣裳凌乱的纤细少年,金裳铺了小半张床,漆黑如墨的长发瀑布般散乱,往下能瞧见细挑雪白的脚踝,隐在如雾的薄帏后。

  御医只望了一眼,迅速低下头,恭敬地跪在地上,生怕触怒了立在一旁的陛下。

  他战战兢兢道:“陛……主君,下官可悬丝诊脉,如此一来,便不必接触到小郎君。”

  等了片刻,终于听到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暴君开口:“诊。”

  短短一字,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他悬丝诊脉。

  御医如蒙大赦,小心地从药箱里取出红绳,缓缓上前一步,正欲揭开纱幰,将红绳缠在那少年的手腕上。

  “等等,”头顶再次传来皇帝温凉的声音,很轻的一声,却叫御医的手骤然一颤,险些拿不住一挑纤细红绳。

  “这个,给寡人,”

  头顶覆盖下一道威严可怖的阴影,压迫感十足,年轻暴戾的皇帝朝他伸手,御医不敢直视天颜,小心翼翼地将红绳放在檀木案上,看着乔装成僮客的宫人将檀木案呈给陛下。

  这座深掩于葳蕤草木的庭院,不起眼的僮客是禁宫内侍,无处不在的守卫是万一挑一的禁军宿卫,庭院的主人,是当今陛下。

  一群凌驾于京师所有庞大士族之上的人,来到小小山野,伪装成这幅温顺无害的模样。

  可怖危险的猛兽收敛獠牙,佯装无害,往往是为了捕获心仪的猎物。

  年迈的御医跪在地上,望着御床上纱幰垂下的阴影,一句话也不敢问,一个字也不敢说。

  赢秀睡得并不安稳,格外的热,从骨骼里逸散出的热,慢慢濡湿了白净匀亭的肌骨,衣裳湿漉,浮现出白馥的腰腱。

  他轻轻颤动,细细地痉挛了一下,感觉自己像一盏灯,从烛芯到灯面,都被烧化了,炼得湿漉漉,慢慢蜷成一团柔软的灰烬。

  ……天杀的郗谙。

  竟然给他下了那种药。

  门客伸手揭开纱幰,如同剥开一层溟濛雾气,雾后的花清晰地映入眼帘。

  少年似乎在小声地嘀咕什么,张着唇,露出洁白的细齿,谢舟俯下身,低头去听。

  “郗谙……郗谙……”赢秀抱着皱巴巴的被衾,小声道。

  这个时候,他竟然在叫别人的名字。

  门客静止不动,手中的红绳垂落下一截,不远不近地坠在少年铺散的漆发上。

  ——疼。

  手腕骤然有点发疼,似乎有谁正在用铁钳似的手,钳住他的细腕,将青筋按得低陷。随后,细细的,长长的东西,被一圈一圈地绕在他的手腕。

  赢秀在梦中蹙眉,怎么脖颈疼,手也疼?

 

 

第33章 

  烛光幢幢, 长夜里灯影薄薄铺了一室,隔着帷帐看不得真切。

  赢秀勉强睁开水光潋滟的眸瞳,视野中一片朦胧, 隐约能听见有谁在说话, 正欲细听, 帐外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手腕上传来轻微疼痛, 仿佛被什么勒住一般,赢秀抬起手, 低头一看, 纤细的手腕上勒着一根红绳,细细一挑, 压着青紫脉搏,压得脉管微陷,将近透明的白净肌肤上浮现出一道淡淡韫色。

  甫一抬手,牵动了手腕上的红绳, 骤然响起一道玉铃空灵的脆响,赢秀被惊了一下, 下意识坐起身,想要解开红绳。

  被衾滑落,漆黑的发霎时间披了满身。

  赢秀这才后知后觉,他身上已经不是原来的金裳, 而是一件薄薄的雪白亵衣, 衿带没有系好,细细长长的两缕,垂落身前,连带着单薄亵衣也分成两片。

  联想到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赢秀浑身一僵, 难不成……是谢舟把他抱到床上,还帮他脱了衣裳。

  谢舟……会不会看见了他身上的疤痕,他会嫌弃吗……

  赢秀面颊微红,索性一头钻进如云的被衾中,把脑袋埋在里面装死,只盼着谢舟看不见他。

  “叮铃。”

  清灵铃铛声再度响起。

  红绳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牵力,拖着赢秀的手腕朝外滑,直接将他拉出被衾。

  铃铛急响声中,牵绳那人陡然攥住赢秀的手,神色平静,与那张在被子里闷得微红的脸对视。

  “你为何唤那个人的名字?”

  门客嗓音低沉,分明是平和的语气,却无端让刺客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危险感。

  以致于赢秀没顾得上质问为何手上多了一道红绳,下意识懵懂地回应:“哪个人?”

  门客用审视的目光凝视赢秀,似乎在确认他究竟记不记得,“……郗谙。”

  提起郗谙,赢秀不免来气,“他跟我说,一杯泯恩仇,我喝了……他竟然在酒里下了那种药。”

  少年眼睑晕着韫色,眸瞳水洗一般的透亮,眸底的怒意不加掩饰,依稀可见几道漂亮的火星子。

  原来,睡梦中唤郗谙的名字,是因为太生气了么?

  门客缓缓卸去力道,俯身解去赢秀手腕上的红绳,温声解释:“方才医师为你悬丝诊脉,故而在你手上绑了红绳。”

  赢秀毫不怀疑,懵懂地点头,盘腿坐在乱作一团的被浪中,一身亵衣,散着瀑发,任由对方为自己解绳。

  他在某些方面迟钝得很,想不明白郗谙为何会给他下药,也想不明白谢舟是如何为他解药的。

  门客俯身低眉,用雪绫束缚的发丝散落在薄肩上,贴得很近,目光专注地解着他手腕上的红绳。

  近距离看着门客这张清冷漂亮的脸,赢秀突然起了坏心思,他低下头,轻轻啄了一下对方的手背。

  少年迅速抬头,佯装若无其事,目光在静室内飘来飘去。

  门客的手骤然顿住了,指尖还攥着那挑红绳,停滞了片刻,平静地继续解绳。

  赢秀莫名有点失望,目光无意落在门客耳尖上,那里泛着一点薄薄的红。

  少年顿时笑了,眉眼弯弯,带着狡黠。

  赢秀毫不掩饰的笑意让谢舟的指尖又是一顿,他轻轻剥开最后一个绳结,红绳散落,委落在柔软地衣上。

  没了红绳遮掩,赢秀手腕上的红痕显得更加明显,两道红痕咬着细白的肉,鲜明刺眼,透着无端的色气。

  赢秀虽是刺客出身,却最受不得疼,肌肤轻轻一碰便会泛起红痕,他低下头,试图抹掉那道勒痕。

  一泓漆发泼墨似地倾泄在臂弯里,掩盖微敞的亵衣,发丝凌乱垂落,虚虚遮住一片雪白。

  谢舟静静看着,目光极度平静,似乎有些难言的压抑。

  氛围骤然黏腻沉闷。

  赢秀骤然开口:“等我见了郗谙,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少年声音不大,眼底的怒意很浅,显然他并不真的要教训郗谙,纯粹是没话找话,有意驱散古怪的气氛。

  “不必。”谢舟轻声道。

  气氛变得愈发诡谲,赢秀总觉得谢舟话外有话,狐疑地打量他两眼,没有从谢舟那张平静淡漠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谢舟轻声道:“以后亥时一刻之前回来,别让我担心。”

  亥时一刻,也不算很早,赢秀点了点头,答应了。

  即使有事错过时间,依谢舟的好脾气,他应当也不会说什么。

  与此同时。

  郗氏私邸一片死寂,阖府的府兵低眉垂首跪在地上,无人敢对擅闯之人置喙一句。

  中堂下跪着一道双手被反剪的红衣身影,正是高平郗氏那位恣意妄为的少公子,此刻面色惨白,脖颈低垂。

  身着玄色官服的商危君双腿交叠,姿态散漫地坐在首位上,眉眼带笑,“你用哪只手碰了赢秀?”

  纵使骄纵如郗谙,也知道对方绝非车夫那么简单,那个坐在马车上不曾露面的青年更是深不可测,慌忙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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