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
严弋握着缰绳的手臂一僵,袖下的盘踞如蛰伏巨蟒的青筋忽地暴起,侧腮不自觉咬紧。
难不成……
“找人?”谢瑾宁疑惑歪头,“男子,还是女子?老还是少?难不成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么?”
“说是找个女娃。”谢农比划了下,“拿着张画像在找呢,不过听前面的说,那什么官差不论男女都要挨个看,挨个问,这才花了那么多时间。”
严弋心口一松。
“这么大张旗鼓啊。”谢瑾宁努努嘴,他对皇帝的印象不多,只依稀记得他脾气古怪,还瘦瘦的,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
谢农咋舌:“你说说这,废了这老大劲儿,就为了找个女子,也不知图啥。”
但他也不是个八卦的性子,说两句,就被谢瑾宁递去的桂花糕吸引了注意。
难道是偷跑出来的妃子?私自离宫可是大罪,说得过去,但以前也从未听过皇帝醉心女色啊?
谢瑾宁没想明白,也不再为难自己。
离镇口越来越近,远处果然出现了几道穿着黑青制服的身影,而定睛一看,为首之人赫然是当处前来河田村抓田老二的捕头,许桉。
此刻,他手中正拿着幅画像,皱着眉头逐一比对,又将画像翻面问了些什么,等被问之人茫然摇头,才一挥手让人进去。
反复数次,连他身侧的捕快都露出了不耐神色,只要对不上就放人,连问都懒得问一句,他却始终如一,细致观察,认真问询。
不一会儿,三人到了跟前。
谢瑾宁率先开口:“许捕头。”
“稍等……”许桉抬眸,显然是对谢瑾宁有印象,神色稍缓,“是你啊。”
“嗯,我们来镇上买些东西,对了,你们这是在找谁啊,可否让我看看?”
“县太爷下达的任务,说是要找画中的女子。”许桉将画翻面,摊于掌心让谢瑾宁能看得更清楚,“你可曾见过?”
画像之人显然功夫不到位,线条歪曲下笔深浅不一,只依稀看得出是个生着杏眸的美人,但……
女子的锁骨间,也恰好生了颗红痣。
谢瑾宁下意识抬手,隔着衣襟摸了摸,一缕发丝恰好被风吹拂至此,他便顺势捏住将其往颈后带。这一套动作过于自然,许桉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在谢瑾宁摇头后,又去问了严弋和谢农。
依旧是否。
“镇中不可驾车,将牛车寄放在篷中,就可以走了。”许桉点点头,“此处离河田村还是有些远,三位早些走吧。”
分明是关切,但他语气冷硬,听着倒像是在赶人。
严弋侧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好,多谢许捕头提醒,那我们就先走了。”
谢瑾宁翻身下车,谢农牵着牛去了草棚,严弋提着大包小包跟在他身后。
“对了。”没走几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谢瑾宁转身小跑上前,问,“那个……我还想问一下,那个案子最后怎么样了,还有,田老二……”
“死了。”
谢瑾宁杏眸睁得溜圆,“什么时候啊?”
他忙着学堂的事,都忘了问,这下见到许桉才想起,谢瑾宁有些懊恼,不由又得上前一步。
他比许桉低些,微微仰首,迫切看来之时,被遮挡的日光如碎金般倾泻而下,将少年瓷白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芒。他秀眉微颦,琥珀色瞳孔在天光下格外澄澈透亮,又被对真相的渴求填满。
纤长睫毛在眼底投出小扇般的阴影,形状姣好的唇因急切而抿出一道润红弧度,眼睫轻眨,一下,一下,扇出波澜。
许桉闻到了浅淡的桂花香气,只是一缕,却叫人喉间泛起清甜。
他刚想开口,眼前一沉,少年已被那个叫做严弋的男人挡在身后。
“许捕头。”他沉声道,“正午阳烈,若是眼花,不妨先去一旁休息片刻,再继续比对。”
许桉眉峰聚拢,“不必。”
左手却悄无声息摸上了腰间刀柄。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人很危险,但这种被猛兽盯上的压迫感,却叫他后颈汗毛直竖的同时,胸腔腾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恐惧和战意沿着脊柱爬升,他攥着刀柄的手指愈紧,即将用力抽出之际,谢瑾宁探出头来:“被他诬陷之人呢,他还在吗?”
他飞快嗔了眼严弋:“你干嘛呀,挡着我了。”
许桉松了手:“张森,后被证实是去参了军,田老二满口谎言,按照律法本该入狱,秋后问斩,但他伤口感染发热,当晚便死在了狱中。”
“那真是便宜他了。”谢瑾宁握拳挥了挥,又不好意思地问许桉:“那姐妹俩呢,她们回外公家后,过得还好吗?”
迎着他期待的目光,许桉一顿,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他喉结滚动,终究不善,也无法隐瞒:“我只知她们回去后又离开了,但具体去了何处……抱歉。”
这就是不知的意思了。
谢瑾宁怔怔后退半步,眼前被突升的水雾浸染,眼尾一颤,便是两行清泪。
严弋呼吸一滞,连忙抚着他的后背,用手帕擦去他颊边泪珠,谢瑾宁却只怅然道:“她们还这么小,离开了故乡又能去哪儿呢?会不会有危险?我该早些问的……”
自责与担忧的泪水滚滚直下,谢瑾宁哭得很安静,只红着眼尾和鼻尖,却比嚎啕大哭更惹人怜惜。
许桉有些手足无措,却不知能做些什么,只得干巴巴憋出了句:“她们若知仍有人记挂,定然也会高兴的。”
严弋也俯身,快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谢瑾宁泪眼朦胧道:“真的么?”
“真的。”
两道嗓音重合。
声量相仿的男人目光相接,莫名的硝烟再度燃起。
“那我们更要早些回去了,我要好好问一问师父。”谢瑾宁吸吸鼻子,这才发觉有不少人都在看着这边,嘀咕着说什么“官差把人欺负哭了”,收到谴责视线的捕快们也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谢瑾宁霎时红了脸,慌忙摆手。
“没,不是欺负人,他们没……哎呀!”他羞得不行,顿觉丢了个大人,干脆以袖掩面,拽住严弋的袖子就往里走。
“我先走了,许捕头再见。”
“……再见。”
等人走后,看好戏的人也散了,捕快一拥而上,有胆肥的,凑到许桉身边揶揄道:
“头儿,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什么记挂,高兴,啧啧,这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就是就是,我听着都给吓了一跳,还以为头儿你中暑了呢。”
许桉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继续。”
“切……”
一阵泄气声。
“对了,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小公子长得跟这画有几分像啊?”
“滚滚滚,你是太阳晃得眼瞎了吧,那分明是个男的,男的!长得再漂亮他也是个带把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啊,草你这是个啥眼神……”
许桉低眸,看着被他揉皱一角的画像,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伸手将褶皱抚平。
指腹划过那双杏眼,灵动的,潋滟的。
挥之不去。
第77章 碧瞳
京城,鸿胪寺。
原本古朴大气的主殿被刻意装点得金碧荧煌,方至午时,却已是靡音霏霏,酒香袭人。
大殿中央,原本丝竹管弦、翩若惊鸿的乐者舞者被换下,只关键部位围有皮毛的异域美人们踏着银铃而至。
不同于大彦女子的白皙纤细,北戎舞者皆是身泛着光泽的蜜色肌肤,腰肢纤瘦有力,手足移动间玲琅作响,她们随着鼓声抬臂,旋腰,野性与力量交织,大胆火辣的舞姿惹得不少大臣皱眉,暗骂边陲蛮夷果真粗俗,不知廉耻,却又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