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把我叫醒了,那便是我的恩人,也是郑家的恩人,这个身份你满意吧。”
自圆其说的郑珂满意地挥手,示意郑三郑四准备,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走到几人身前,“走吧恩人,我们先去茶楼吃些点心,唔,说了这么久嘴巴都说干了。”
“你——”
谢瑾宁被他的厚颜无耻镇住,粉唇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泡在池子里的澄澈琥珀,湿漉漉的,在日光下格外透亮。
直到被半拖着走出几步,他才回过神来,朝着巷口放声大喊:“救命啊,光天化日强抢民男了,来人啊救救我!”
此处离镇门不远,要是能把许桉喊来,他就有救了!
郑珂脚步急停,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似被一记重锤猛然击中,碎裂又重组,他震惊回头,错愕地看着喊得小脸涨红的谢瑾宁,“你说不认识我?”
声音陡然拔高,竟比方才误会谢瑾宁要杀他还要激动,短短六个字,就破了四回。
谢瑾宁置若罔闻,继续大声呼救,路过一大哥好奇地朝巷内张望,他眼神一亮,忙喊道:“大哥,大哥救救我,我真不认识他,你去帮我找许——”
被漂亮的柔弱少年一脸期待地盯着,大哥的正义感直冲头顶,几欲爆棚,他握紧拳头上前几步,看到了一脸暴怒的华服少年和他身后几名五大三粗的壮汉。
“……”
“滚!”
“打,打扰了。”
他讪讪往后退,拔腿就跑,连头也没回一个。
谢瑾宁的希望落了空,也没放弃,喘了口气正想故技重施,却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他拼命仰头躲避,“唔,唔唔!”
谁知道这个人之前摸没摸过什么脏东西,还碰他嘴,恶心死了!
谢瑾宁皱着脸,不顾肩膀疼痛更加用力地挣扎,连蹬带踹,没一会儿,身旁俩人的小腿上就满是脚印。
见好赖话说尽,他还是一副铁了心要跑的模样,郑珂沉下脸来,竟示意两人将谢瑾宁松开,然后猛地伸出手,在谢瑾宁擦着唇从身侧跑过时狠狠攥住他的手腕,带着不容拒绝的蛮力,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拽。
而巷口不知何时,已经驶来了辆马车。
谢瑾宁不知从前从来没打赢过他的郑珂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腕间传来剧痛,他拖拽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马车越来越近。
荷包掉落在地,扬起微尘。
“放开我,救命,啊!”
后背砸在车厢中,底部铺了层厚厚毛毯,谢瑾宁仍觉背部闷痛,他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外冲,又被刚上车的郑珂抱住腰推了回去。
车厢门“砰”一声关上,像囚笼落了锁,沉水香从桌上金炉袅袅而出,在这半密闭的狭小空间内缭绕。
车身一沉,是有人坐在了门前,这下谢瑾宁即使摆脱了郑珂,也敌不过那人高马大的侍从,他只能惊疑不定地往角落里缩,试图与郑珂拉开距离。
“郑珂,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珂方才被他挠了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痛,他摸了摸脸,看到指腹的血时,也只是将其漫不经心擦在衣袍上。
“谢瑾宁,你左右看看,这些,才是你该用的东西。”
他并未立刻吩咐人发动车子,而是掀开一旁雕饰精致镶金带玉的金丝楠木箱,将里面的东西往谢瑾宁身上丢。“瞧瞧,这件用的是浮华缎,价值一百二十两银。这件,水纹织锦,一百零五两,这件,雨丝绛锦,二百一十四银……”
一件件落在他头顶,谢瑾宁险些呼吸不过来,他奋力挥开罩住脑袋的衣袍,怒道:“这些衣服值多少钱关我何事,郑珂,你脑袋旁边长的东西是摆设吧,能不能别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听不懂人话!”
“你瞧瞧你穿的什么破东西,丑死了,马上给我换了。”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就不换,你放我出去!”
谢瑾宁抄起桌上的杯子砸过去,郑珂没躲,被砸到额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郑珂心口的疼痛却比面上更盛。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却不再说话,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盯着谢瑾宁的眼神愈发晦涩。
谢瑾宁坐在一堆锦绣中,手边尽是曾经无比熟悉的柔滑触感,他却不为所动,冷着脸与郑珂对视,像是在进行二人曾经历过数次的较量。
谁先移开,谁就输了。
许是车外吹起了风,纱帘掀起一角,光线透过雕花窗棂而入,叫谢瑾宁看清了郑珂另外半张脸上的血痕。
将有些微痛的指尖缩进袖中,他抿抿唇,随手捋了把散乱的乌发,生硬地将头转向窗外,试图将这道惹人厌烦的身影隔绝在视线之外。
车厢里一时针落可闻,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不愿在郑珂面前暴露脆弱,即使腰背隐隐作痛,谢瑾宁也绷得笔直,却没注意到混乱挣扎间松散的领口。
他这无意的一捋,因领口向一侧滑落些许小半玉白脖颈没了遮挡,脖颈后方靠近衣领深处那片斑驳齿痕顺势暴露在了郑珂眼前。
“!”
似是被尖锐之物刺中,郑珂呼吸骤停,视线死死钉在那尽显暧昧与旖旎的印记上。
谢瑾宁的肌肤极为柔嫩,他刚刚那么一攥,如今手腕间就已浮出一圈狰狞青紫。而此刻,当这些惹人怜惜的青紫虚虚分散在层层交叠的绯红边缘时,激起的却不再是对没控制好力度的懊悔,而是……
眼底翻涌着的、因谢瑾宁“不识好歹”而燃起的怒火,顷刻间被一种更为猛烈的情绪所取代。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怨恼、不甘与更加晦暗幽沉冲动的洪流狠狠冲撞着郑珂的胸腔,面色一片骇人青白。
“哈……”
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中,郑珂兀地探身逼近,粗重呼吸尽数喷洒在谢瑾宁脸边,“难怪你非要陷在这滩烂泥地,死活不肯跟我走……”
这些充满野蛮与浓烈占有意味的情涩烙印,绝无可能是出自女子齿下。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谢瑾宁还未来得及将他推开,郑珂抚上他后颈那片齿痕,指腹轻轻摩挲,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让谢瑾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腹中翻涌,他偏过身子躲避,“别碰我,你…唔!”
后颈力度骤然加重,狠狠碾过那块皮肉,谢瑾宁吃痛闷哼,忍住泪水抬脚胡乱踹在郑珂腹间,闷响连连,对方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谢瑾宁。”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咬碎了挤出的,“呵……那二十枚铜钱,原来,是指你用这身皮肉换的。”
听清他所言含义,谢瑾宁眼眶大睁,“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郑珂猛地收紧手指,指甲嵌入齿痕,摩挲变为刮蹭,力度之大,似要将这片硬生生从谢瑾宁后颈上剜去,“谢瑾宁啊谢瑾宁,想不到你为了活命,竟然宁愿委身于这些粗野贱民!”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还只当你是不自在,结果却是你自甘堕落,乐在其中!”
“为了这点钱就能把自己卖了,谢瑾宁,你这般下贱,跟那窑子里的娈童有何区别?!”
接连几个“贱”字,如一根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谢瑾宁的耳膜,他耳畔嗡嗡作响,大脑轰鸣,颈后的湿润感似乎不只是泌出的汗水,还有被划破流出的血液。
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因为,更尖锐的痛楚,来自眼前人那铺天盖地、足以将人碾碎的羞辱。
与严弋情到浓时留下的爱/痕,在郑珂眼里竟成了自甘堕落的不堪证明。
一股巨大的荒谬冲刷过被曲解的悲愤,冰冷的麻木感席卷全身,带走热度,也带走了谢瑾宁浑身气力。
不,或者说挑明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在郑珂眼里,就成了可以被掌控的猎物,所以才会罔顾他的意愿,罔顾他的挣扎。
谢瑾宁连辩解都没了心思,他只是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再度与郑珂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