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拦住他!”
生死危机下,田老二爆发出更为惊人的力量,他扯松麻绳,跑得飞快,直奔院门方向。
眼见胜利在握,身后一块碎陶不偏不倚打中他膝窝。
“扑通”。
田老二磕在门槛,痛嚎着吐出两颗带血门牙,竟是齐跟而断。
再度被压制在地,这次,田老二直接被捆成了粽子。
逃跑无望,他凶相毕露,三角眼狠狠盯着姐妹二人:“我今天就该把你们俩小杂种都掐死,送你俩一起去见那贱货!”
又蓦地变脸,痛骂道:“我对她这么好,不就是打了几巴掌吗,她为什么要跑?若不是她先跟别人勾勾搭搭,商量着要离开我,我怎么会失手打死她?”
又满脸痛苦,涕泗横流:“小花小枝,是爹错了,爹以后再也不敢打你们了,爹发誓,发誓会对你们好的,不然就天打……”
“轰隆。”
天色骤然阴沉,乌云密布,紫龙穿梭其间,发出阵阵怒吼,似也在为方柔不平。
田老二的话被这么一劈卡在喉咙,腥臊之气蔓延,竟是被雷吓得尿了裤子。
谢瑾宁嫌恶地别过眼,替姐妹二人挡住视线。
是个人都能看出,田老二并非真心悔过,不过是真相毕露的垂死挣扎。
谢瑾宁抚了抚胸口,嗓音轻哑而有力:“你再怨再悔,也是亡羊补牢,无济于事,等到官府,到阎王爷面前,再向方婶求得原谅吧。”
“嗬!”
树下传来惊呼。
“挖…挖到了。”
“不过我想,”
谢瑾宁冷下脸:“你这般杀妻虐子之徒,也定会堕入无间炼狱,受刀山火海油锅剐刑,叫你在无尽痛苦中,为你犯下的恶孽赎罪!”
他浑身紧绷,身形挺直掷地有声,只有扶着他的手臂的严弋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又铺平熨开,除了怜惜,还有钦佩与欣赏。
是他当初看走眼了。
原来他娇气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颗极其善良坚韧的心。
这叫人如何不倾心?
*
村民从树下掘出一副完整白骨。
奇异的是,尸骨见天日的一霎,田小花眼中的灰蒙迅速褪去,恢复清醒。
在看到尸骨手臂间拴着的那根腐断发褐的红绳时,两姐妹齐齐跪倒在地,痛哭不止。
那是田小花和田小枝一起送给娘亲的生辰礼物。
田老二当即被堵住嘴,扔进上锁的柴房,路途遥远,李东生只得差人去镇上报官,待翌日官差前来逮捕。
而等待着他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
田小花也曾以为娘是跟人跑了。
某天清晨,她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以为是几日未见的娘亲回来了。
她揉着眼呼唤,却只见方柔穿着那套压在箱底两年未穿的新衣,背着包裹推门而去,任她如何呼喊,追逐,狼狈摔倒在地,遍体擦伤,也从未回头。
田小花起初也是开心的,想着娘亲走了,就不会被打了,也不用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从田老二的榻上下来,抱着睡不着的姐妹俩温柔轻哄,自己却只能偷偷在深夜闷头哭泣。
直到田老二的拳头朝她和妹妹挥来。
她开始怨,怨娘亲不带她们一起,甚至带走了家中财物,自己去过好日子。也恨,恨她不检点,让田老二以“她和妹妹多半是奸夫的孩子”的名义,将她们打得更狠。
田小花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
当妹妹田小枝也在她面前表现出对方柔的憎恶时,小小心脏被乌黑毒液侵蚀,升起了微妙快意。
你当初那么爱我们,可曾想过某天,你的孩子在提起你时,都是无尽的怨恨?
田小花恨了方柔整整一载,恨得都快忘记了她的模样,直至某夜被饿醒,想喝水饱腹,却听到发誓戒酒一年后再度喝酒,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的田老二呓语。
“敢,敢跟别人,嗝,说话,还想…跑,贱货,我打死你。”
从那夜起,每当田老二醉酒回家,在姐妹俩身上发泄完怒意后,她都会拖着疼痛的身子,于深夜悄悄站在他床前,一点点拼凑出真相。
原来那个清晨她看到的根本不是娘亲方柔,而是个被田老二带回家云雨的窑姐,嫌他粗暴又不给钱,这才抓了套方柔的衣衫,卷走家中仅剩无几的财物走人。
而她们的娘亲,早已死在某个深夜,被掩埋至院中。
她死之前,手中还攥着那颗,同乡张森带来的,说是要让姐妹俩尝尝的方柔家乡的杏子。
直到断气,也没能松手。
果核破土出芽,长成一颗小苗,又被惊喜的姐妹俩精心浇灌照料,茁壮成长。
于两年后,开花结果。
以血肉孕育,又以血肉喂饱她们的。
都是方柔。
第42章 立誓
暮色四合,笼罩在头顶的沉灰云层散去,霞光为院内披上一层暖黄纱帐。
刚刚的阴暗诡谲仿佛只是人们的幻觉,杏树枝繁叶茂,枝头果实饱满杏黄,竟有几分丰饶,但一想其下掩埋着方柔的尸体,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在不断树根的前提下,村民小心掘出尸骨放入屋内,又忍着惊惧,帮田家姐妹整理了凌乱的屋子,这才陆续离开。
谢瑾宁并不放心姐妹俩留在田家,姐妹俩却依旧态度坚定,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被严弋带着出了田家大门。
严弋揽住少年肩膀,目光描绘过玉白面庞上的浓黑羽睫,顺着弧度秀挺的鼻头向下,来到被咬得齿印斑驳、微微充血的唇心。
他道:“还是不放心?”
怎么可能放心,方柔就死在田家,田老二还被关在院里的柴房呢,即使有人看守,他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田老二会跑出来。
“当然了,田老二伤成那样,都能几次险些逃脱,还是多亏你在,才将其彻底制服。”
忆起被扯住腰带时那难以挣脱的力度,谢瑾宁眉间的忧色更深,“恐怕村民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姐妹俩毕竟年幼,没个长辈照顾安慰着能行吗?
“有安婶陪着她们。”严弋道,“晚上我也会去看着。”
男人语调低沉平淡,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谢瑾宁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好。”
谁料严弋话锋一转,“不过,你今日……”
双手不自觉抓紧衣摆。
是要说他莽撞吗?
也是,虽提前做了准备让孙小石去找村长,但他孤身前去仍是无力,若非严弋及时赶到,他怕真要眼睁睁看着田小花沦为棍下亡魂。
是他冲动了,骂就骂吧。
谢瑾宁停下脚步,一脸黯然,垂着脑袋乖乖等批,怎料头顶一暖,接着,遮挡视线的凌乱碎发被捋至耳后,耳垂也被捏了捏。
“很勇敢。”
“我……啊?”
谢瑾宁错愕仰头,撞入一双泛着疼惜与欣赏的眼眸。
眸中浓烈情绪如暖泉,密匝匝将他包裹,鼻间倏地涌上一股酸涩,如决堤之水,他唇瓣发颤,再也控制不住,转身扑了上去。
“呜……”
如乳燕投怀,谢瑾宁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埋头抽泣:“我都怕死了,呜呜,他打人,抢我荷包,居然还杀过人,怎么,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呢?”
满满哭腔如潮湿的雾,委屈,害怕,将严弋揉碎。
手掌按在谢瑾宁脑后,轻而缓地,从后脑一直抚至纤韧腰身,严弋嗅着发香,感受掌下躯体的颤抖,除心疼之外,无半分旖旎绮思。
世间恶徒无数,窃人钱财者,恃强凌弱者,夺人性命者……比比皆是。
人性本恶,不加约束者,更为恶极。
而谢瑾宁养在富贵人家,并不沾腌臢,这样一池被精心蕴养得清澈见底的月池,如今陡然移至黄土,又直面这等秽物……
那双脉络清晰,青筋凸起的大掌攥起,明明有着极为惊人的力量,再次展开拢住轻瘦肩头时,却很轻,像是捧着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