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谢蔺俯在床边很快也惊醒,多了一抹喜色,只是声音沙哑瞧着有几分憔悴。
裴朔艰难地抬起眼皮,床尾坐着一人死死抓着他的手,他试图将眼睛睁得更开些想仔细看着眼前的人却最终没有几分力气。
此刻的裴朔脸色苍白枯瘦不复容光,只有唇角一点血珠算作一抹颜色,他一张嘴便重重地咳了起来,青丝散落,血珠顺着唇角滑落洁白的里衣,吓得谢蔺急忙拿帕子替他擦拭血珠,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似得。
这毒果然厉害,不久前还肆意张扬的人此刻病弱不堪,仿佛一张白纸,稍微一捅就破。
“公主……你有点憔悴。”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哑,他想抬手抚摸眼前人的脸,手落在半空却失了力气,最终还是谢蔺抓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眼前的谢蔺不似往日明艳,鬓发有些歪,金钗玉簪只胡乱斜插着几枝,眼底的青黑连脂粉都遮不住。
“我是不是……要死了,咳咳咳……”
裴朔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昨天还在和霍衡胡闹,被那家伙吐槽一定死在自己后头,今天他就命不久矣。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的流逝,浑身的骨头都不听使唤似得,眼皮沉重到仿佛他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不怕死,毕竟死过一次。
只是他还不想死。
桃水村的大仇未报。
他和公主还未能白头偕老。
他还没看着元宵和小白娶媳妇成家立业……
他积攒下来的银子还没花完。
“我不会让你死的,彩云正在翻阅医书,我召集了全京城的名医,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别哭……”裴朔想抬手想像往日那样去擦他的眼泪,却最终只能放弃。
“二爷!”门口响起元宵的欢喜声,他端着汤药瞧见裴朔醒过来的瞬间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二爷可算是醒了,都怪我来晚了,我跑得太慢,要是我能早点……”
元宵哭得稀里哗啦的。
跪坐在裴朔床前,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恨不得躺在这里的人是自己。
“这件事不能怪哥哥,是因为我闪过那支箭,该死的人是我。”白泽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他胳膊上海缠着绷带,额间挂着伤痕,他眼眶通红,显然也是刚哭过的。
“你这孩子……”裴朔扯出来一个艰难的笑,他伸手想摸摸白泽的头发,“不是你的错。”
是印证了柳如烟的猜测。
他放走了李观,历史要修复他这个bug,所以他要死。
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裴朔动了动嘴唇挣扎起来,“镯子……”。
他手指向柜子里。
如果他再不将那件新婚之物送出,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元宵立马明白他的意思,连滚带爬地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个精美的匣子。
“打……开。”
裴朔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元宵抹了一把眼泪,将匣子打开,里面黄色的绒布铺着,赫然是一对血丝白玉手镯。
“咳咳……”
裴朔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如同吞了刀片一般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镯子取出,牵过谢蔺的手给他戴上。
公主手腕白洁似玉,那镯子在他手上戴着,一如裴朔想象中的那般漂亮,他又要戴另一只,只是实在是抬不起力气来,谢蔺只能握着他的手帮他给自己戴上。
裴朔瞧着那一对镯子在他的公主手腕上戴着,羊脂般的质地内一道血丝霞光般映着,手镯随着主人的动作在手腕间滑动,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咳咳……”裴朔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待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这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看。”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好看。
从他初见这对手镯时便觉得世间只有它配得上公主的风华绝代,他原想作为新婚贺礼送给他的妻子,奈何新婚之夜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也看得出来他的妻子并不喜欢他,这对手镯便一直搁置。
可时间流转,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故事,他又想把这对手镯送出,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这一次如果他再不拿出来,恐怕这辈子都没有送出去的机会了。
谢蔺垂眸,眼底含着泪,他褪下一只手镯转而戴在裴朔手上,他握着裴朔的手,泪珠滚落在裴朔虎口的位置,“我们一人一只好不好?就当做是此情相寄。”
裴朔没有制止他。
他在临死之前能明白对方的心意也算是死而瞑目了。
男公主也是公主嘛。
爱上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蔺抱着他。
裴朔眼皮沉重,不知是走马观马脑海中又多了什么记忆,“我好像看见我娘了。”
“她……很漂亮的,头发、卷卷的,皮肤很白……很白,她还会种花、做栗子糕……”
裴朔眼前多了一个美妇人的形象,她就站在他们曾经住得那个破旧的院子前朝他招手。
谢蔺只一味地点头。
根本没心听裴朔描述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他说完了。
许是又想起了什么,要将平生的话都说完,强撑着一张惨白的脸,每说一个字,嘴角的血迹都要涌上三分,“公主……你听我说……千万、不要去、东郊猎场……”
裴朔说完这句话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闭上了眼睛。
“裴朔!”谢蔺方寸大乱,他抖着手指去探裴朔鼻息,却在得到一丝微弱的温热后慢慢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等他回味裴朔的那句“不要去东郊猎场”是什么意思,外头突然有太监前来传旨。
“公主殿下,陛下邀您共同前往东郊猎场秋猎。”
第75章
“找到了!”
“殿下, 我找到药方了。”
彩云从外面进来已不似往日沉静,拿着一本医书便朝谢蔺道:“此症状似医书上的杜鹃血毒,只一味地吐血, 待血尽人亡。”
谢蔺脸色变得煞白,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沙哑, “那解药何在?”
彩云道:“有解药方子, 我已叫人去抓药,只是……有一味药找遍京城各处都没有。说是那株血兰草长在虎头山崖壁上,但虎头山已经圈起作为皇家别院, 没有大夫能上去采药。”
谢蔺一咬牙。
外头李德宝已经提着圣旨进来, “奴才见过公主殿下,陛下口谕, 邀您和驸马爷往东郊猎场进行秋猎,三日后启程。”
谢蔺这哪里还不明白的。
这场阳谋是想一石二鸟,他若不去猎场, 就拿不到血兰草,他如果去,则入了对方的陷阱。血兰草就是诱饵。
可就算是龙潭虎穴, 他也要闯一闯。
“驸马病了, 本宫一人独去。”谢蔺声落, 脸色已是沉得可怕,便连李德宝都嗅到了一抹莫名的气氛,撂下武兴帝的话后连忙走了。
彩云握紧了手中的医书,“殿下, 他们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谢蔺目视着李德宝离开的方向,眼中波澜四起,“我知道。”
“收拾一下, 本宫倒要看看他们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要我的命。”谢蔺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起,指甲掐着里面的软肉,他却浑然不觉得痛。
裴朔今日受的苦,他要郭相仪和谢敬百倍偿还。
屋内,白泽已不知踪影,从彩云刚进来时他就沉默不语,最后一翻身也不顾元宵的阻拦直接跑得没影。
元宵还在床边跪着,手里捧着一个匣子,里面装满了房契地契,全都是裴朔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家业。
裴朔再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要元宵把这些东西都翻出来。
“你和小白分分。”
“娶个媳妇。”
元宵从14岁跟着他,他眼看着他从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屁孩到现在逐渐沉稳有度的翩翩少年郎,个头都已经快要赶上裴朔了,他还想着过几年再给元宵娶个媳妇儿,然后生个小孩儿给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