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阎文山成名,至少还要有很多年,他们真的能等到那个时候吗?等到那个时候不知道矿山还要死多少人。
柳二郎道:“青州路远,我们为何不直接进京告御状,反而要舍本逐末南下去青州呢?”
崔舟叹道:“京城水深,我等根本不可能见到陛下,再者京官常年活于郭相仪淫威之下,更不敢得罪他,我们进京无异于自投罗网。”
柳大郎和柳二郎也听过李溪之的大名,听他这么说也想明白了,当下便拍板道:“好!就按你说的,怀英,你说呢?李大人是个好官,他肯定能为我们做主。”
裴朔沉默片刻。
牵扯甚广,他不敢轻易下定论。
李溪之他只听说过起名,但他更信任阎文山,可大家等不了那么久,依照崔舟所言,那山里每天都有不少人或饿死、累死、被打死,还有不少新被骗进来的人。再等下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那我们试试吧。”裴朔道。
崔舟闻言大悦,“太好了,原本我还担心,只有我一人难以成事,若是加上诸位,定能成功。你们可有人会写状纸?”
裴朔道:“我来写吧。”
他和柳二郎读书时常在此暂住,家中有留下来的笔墨纸砚,他挽起袖子,柳二郎帮他研墨,崔舟就坐在一旁,裴朔一咬牙,他们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崔舟了。
只见他很快就组织好语言,笔下生风,依着本朝状纸的格式将桃水村灭村和荒山金矿之事详细说了个清楚。
“妙啊。”崔舟在旁端坐,“我看令弟下笔生花,这字妙,这状纸更妙,令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崔舟此时才终于开始观察起裴朔,先前只顾着荒山金矿的事,不曾仔细打量,这一看他整个人都惊住了。
“哎呀呀,这个小兄弟龙章凤姿,有状元之相啊。”
却见这少年眉眼如画,一双凤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自有英气,鼻梁高挺,唇若涂朱,虽是粗布衣裳,却难掩光华,他如今正直年少,料是青竹略输他一二。
他执笔之间可见的腕骨白皙如玉,拿笔的手上有读书人写字的茧子,更多的还是干粗活留下痕迹,可见他虽为读书之人,但平日里也是勤俭持家,吃得下苦。
抛开这端正的相貌再看,此人举止有礼,进退有度,谈吐之间不卑不亢,这通身的气度放在京城都算得是数一数二的,只可惜生于乡野民间。
他再瞧柳家兄弟,只觉得柳家兄弟和这位少年相貌可谓是丝毫不同,“这位小兄弟莫非不是同胞兄弟?”
柳大郎疑惑道:“咦?你看出来啦?这是我邻家的兄弟,和我弟弟年岁相当,我一直拿他当我亲弟弟看的。”
裴朔笑笑。
母亲病逝后,他常得柳家照拂,柳家大哥大嫂也的确拿他当亲弟弟一般照顾。
“难怪呢,我看这位小兄弟相貌与你们并不相同。”崔舟哈哈大笑,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这不是变相说人家长得不如裴小兄弟,急忙解释道:“柳家大哥,我并非此意。”
柳大郎摆摆手,“无碍无碍,怀英长得周正,又会读书,我们十里八乡的媒婆都上赶着找他说亲呢,里头不乏还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崔舟笑道:“不急不急,小兄弟你读过几年书?可曾参加乡试?”
裴朔道:“我自幼识字,还不曾有功名在身。”
崔舟道:“当今朝廷看重文人,将来你若上榜,功名在身,再以你之貌,京内世家小姐定任你挑选,往后可谓是飞黄腾达。”
裴朔被他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过姿色平平,不敢劳崔先生大誉。”
崔舟道:“非也非也,这古来称才貌双全,便是说这[才]与[貌]密不可分,你若能榜上有名,这[才]便是有了,同辈之中剩下的就是个[貌]字。试想朝廷可会取贼眉鼠眼者为官?据传先帝建元年间有位状元,可谓是奇丑无比,此人才学不差,但相貌实在称不上周正,远远一瞧像个土匪,百姓也不敢信之,后来被贬如今还只是个县令,而同科的榜眼,可是春风得意,如今已经做了宰相了。”
“可叹,我无小兄弟之才中不了金榜,更无小兄弟之貌,此生是无缘富贵,但是小兄弟你飞黄腾达之日可待。”
柳大郎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他一番夸赞让他很是高兴,“崔兄弟,我们家怀英这么厉害?”
崔舟点了点头。
柳大郎不参加科考,不知道这[才貌双全]者的威力。
古人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自然是有所依据。
“那我们家怀英岂不是都可以娶公主了?”柳大郎笑得憨厚。
崔舟却摇头道:“万万不可,我朝有律,驸马不做官,若是小兄弟娶了公主,可谓是前途尽毁啊。”
柳大郎讪讪噤声。
裴朔笑而不语。
公主千金之躯哪里看得上他?
也就柳家大哥觉得他处处都好。
“那先生再看看我家二郎如何啊?”柳大郎又将柳二郎拉了过来,他心里知道柳二郎比不上怀英,但俩人一同上学,肯定也有可取之处。
崔舟瞧了柳二郎半天,对方称不上丑,但和[美]确实无缘,“你读了几年书?我出题考考你如何?”
柳二郎将孩子交给柳大郎,拱手作揖道:“崔先生请说。”
崔舟一连抛出几个问题,柳二郎对答如流,身后的裴朔暗戳戳竖起一个大拇指,柳大郎听不懂,但他见柳二郎都答了上来也替他高兴。
“妙啊!妙啊!柳家大哥,你家二郎也是不俗,我看要一门双进士了。”
柳大郎脸上多了些笑意。
这大概是他们近几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柳二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自问文采相貌他是比不上裴朔的,但多亏裴朔天天给他补课,让他的水平也算是远超旁人。
崔舟暂且在柳家住了下来,几人商讨待崔舟伤势好些后便动身前往青州求告。
一葫芦的毒水、带血的金块,全是郭家的罪证。
开了春,柳大嫂身体可算是逐渐好转起来,但她在风雪夜产子又长途疲劳到底是留下了一身病根,白日里柳大哥会在家接些散活儿,裴朔在家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拿出去卖,柳二郎则替人抄书,几人也算是勉强度日。
眼看着崔舟身体养得差不多,几人动身前往青州,青州路远,他们跟着商队摸爬了一个多月才到,柳大哥当天便寻了牙人租了间窄小的房屋。
几人商定由柳二郎和柳大嫂在家守着孩子以防不测,柳大郎、裴朔、连同崔舟前往青州府衙击鼓鸣冤。
原本柳二郎是想同他们一起去的,但裴朔强行将他留下。
“二哥,如果我和大哥他们发生意外,以后就要靠你了,我们不能折损在一处。”
柳二郎咬了咬牙,“你既叫我一声二哥,这种危险的事还是我和大哥去吧。”
裴朔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二哥放心,我和大哥去去就回。”
且不说柳二郎性子有些执拗,在某些事情上不会转弯,而裴朔相对来说算是活了两辈子更通透些,再者柳大嫂是女性,他毕竟不是柳家亲兄弟,一个外男在家陪着柳大嫂容易惹来非议,瓜田李下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第三,他说到底已无牵无挂,这个世上再无血脉相连的亲人,就算去送死都无所谓了。
青州府衙外。
裴朔手持鼓槌,重重击打在鸣冤鼓上,咚咚的鼓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自李溪之接管青州以来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鼓声了,鼓声如雷震得府衙的屋檐都在微微颤动。
府衙内,桌案旁,男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他身着深青色官服,腰间系着一条素色玉带,衣冠整洁,一丝不苟,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两鬓微霜,双目温和之间却又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听闻鼓声,李溪之放下手中的公文,眉头微皱,沉声道:“何人击鼓,升堂!”
不多时,衙役们分列两旁,水火棍重重敲击地面,李溪之端坐堂上,目光如炬,不怒自威。裴朔等人听得一声传唤,便被指引跪在前方。